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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页(第1页)

丁汉白撂下筷子,对上他爸妈的目光便知反驳无用。也是,纪慎语人生地不熟,来这儿以后除了去过玉销记,似乎还没出过门。他忆起纪慎语擦油儿,联想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噗嗤一乐,他答应了:“珍珠啊,那师哥送你吧。”纪慎语一听这称呼必然起鸡皮疙瘩,捏紧了瓷勺说:“谢谢师哥。”这声“师哥”给丁延寿提了醒,他指着丁汉白看纪慎语,说:“慎语,上学也不能荒废手艺,咱们这行才是主业,其他都是副业。你既然认我做师父,我把会的都教给你,找不着我的时候让汉白教你也是一样的。”纪慎语确认道:“师哥跟您一样?”丁延寿笑起来,他这辈子只嘚瑟这一点:“你师哥说话办事惹人厌,但本事没得挑。”他看向丁汉白,忍不住责怪,“慎语来了这么久,你俩没切磋切磋?那住一个院子都干吗了?”丁汉白的表情像不忍卒听,切磋?他没好意思告诉丁延寿真相,怕纪慎语臊得遁地。抬起眼眸一瞥,没想到纪慎语打量着他,一脸坦荡。他觉得这小南蛮子面如清透的白玉,可是厚度当真不薄。纪慎语来这儿以后还没见过丁汉白雕东西,只知道对方吃饭挑嘴,讲话无情,游手好闲地歇着不上班,透顶纨绔,不像技高于人。主要是不相信技高于己。他们俩一个骄得外露,一个傲得内敛,谁也看不上谁,更遑论服气。晚上一道回小院,门口分别时纪慎语出声:“师哥,明早上学。”他怕丁汉白又睡到日上三竿。“上呗。”丁汉白脚步没停,“看你期末考几分儿。”纪慎语没白白担心,翌日一早他都收拾好了,可丁汉白的卧室门还关着,背角处的空调机连夜工作,漏了一滩凉水。他看时间还富余就坐在走廊等候,顺便把课本拿出来复习。等了半小时,再不走真要迟到,他敲敲门:“师哥,你睡醒了吗?”里面没动静,纪慎语更使劲地敲:“师哥,上学该迟到了。”丁汉白正做着春秋大梦,梦见张寅从福建回来,带回一箱子残次品,要不是敲门声越来越大,他得往深处再梦片刻。睡眼惺忪,掺着烦躁,趿拉拖鞋光着膀子,猛地开门把纪慎语吓了一跳。“催命一样。”丁汉白去洗漱,不慌不忙。纪慎语心里着急,进卧室给对方准备好衣服,一摸衣柜犯了职业病,目光流连徘徊,纵着鼻尖闻闻,屈着手指敲敲,把木头的硬度光泽和气味全领略一遍。丁汉白洗漱完进来,靠着门框打瞌睡:“爱上我这衣柜了?”纪慎语头也不回:“这木料太好了,在扬州得打着灯笼找。”“在这儿也难寻。”丁汉白觉得纪慎语挺识货,上前拉开柜门挑出一身衣裤,然后当着纪慎语的面换上。他边扎皮带边使唤人:“给我系扣。”纪慎语立即伸手,迅速给丁汉白把衬衫扣子系好,系时离得近,他正对上丁汉白的喉结,便滚动自己的开口:“师哥,六点半放学。”丁汉白说:“我上过,不用你告诉我。”纪慎语收回手,有些踌躇:“那你早点来接我?”他在这儿只认识丁家的人,就算丁汉白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也是最相熟的,但他对于丁汉白不一样,比不上亲朋,不值当费心。就像早晨起不来一样,他怕丁汉白下午忘了接。出门太晚,丁汉白把车开得飞快,颠得纪慎语差点吐出来,但还是迟了。学校大铁门关着,纪慎语独自下车敲门,和门卫室的大爷百般解释,可他既没证件,也没校服,人家不让进。纪慎语翻出档案:“大爷,我是新转来的,今天第一天上课。”“新转来也得家长办手续,不然怎么证明?”大爷端着搪瓷缸,“第一天上课来这么晚?太不像话了吧。”汽车已经掉头,丁汉白从后视镜看见一切,只好熄火下车,他小跑过去:“师父,办什么手续?我给他办,你不让进门怎么办手续?”大爷绕晕了:“你是他哥?”丁汉白手一伸,穿过栅栏摸到铁栓,拉开就推门进去,大爷见状吵起来,他挡在前面,反手扯住纪慎语的书包带子,连人带包拽出去多半米,喊道:“撒什么癔症!跑啊!”纪慎语拔腿往教学楼跑,遇见老师就表明来历,挺顺利地被带进一间班级。等落座喘匀气儿,忍不住担心丁汉白在校门口怎么样了。丁汉白好得很,被大爷扭着胳膊还能嬉笑怒骂:“大厅里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墙你找找,看看有没有我丁汉白?开一下母校的大门怎么了?厅里的浮雕都是我爸带着我刻的!”大爷在这儿干了十几年:“丁什么?你是丁汉白!”丁汉白挣开抻抻领子:“我就是这儿毕业的,不是什么不法分子,放心了?”大爷气得搡他,吆喝买卖似的:“就是你这小子!那时候在老师们的车横梁上刻字,什么乌龟王八蛋,什么作业写不完,我抓不住人天天扣工资,你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儿!”丁汉白早忘记陈年旧事,笑着奔逃,钻进车里还能听见大爷的叫骂。开到街上才逐渐想起来,他那时候铅笔盒沉甸甸,一支笔四支刀,烦哪个老师就给人家车横梁刻字,蝇头小楷,刻完刷一层金墨。路过文物局,方向盘一打拐进去,他休息一个多星期,张主任应该已经回来了,他想看看对方有没有带东西。办公室还是那些人,瞧见丁汉白进门都热闹起来,丁汉白平时大方,帮个忙什么的也从不计较,人缘不错。他朝主任办公室努努嘴,问:“回来了?”同事点点头:“张主任和石组长正分赃呢。”丁汉白去销假,返回时正好对上石组长出来,他发觉石组长瘦了,可见这趟出差辛苦。迎上去,拎着水壶给对方沏茶,问:“组长,想不想我?”石组长瞅一眼办公室,咬着后槽牙:“我每天都想你!”福建打捞出一大批海洋出水文物,各地文物局都去看,开大会、初步过筛、限选购买,连轴转费尽心力,石组长给他一拳:“我得歇几天,接下来你替我跑腿干活儿。”丁汉白问:“没买点什么?”石组长又来一拳:“你就惦记这些!”压低声音,悄悄的,“损毁轻的要报批,我只拣了些损毁厉害的,给市里展览的我不做主,全由张主任挑,。”丁汉白心痒难耐:“晚上我请客,让我瞧瞧?”他这一整天都没别的心思,攒足劲儿干完积累的工作,只等着下班跟石组长饱眼福。六点半一到,开上车拉着对方,先去酒店打包几道菜,直奔了对方家里。单元房有些闷,丁汉白无暇喝酒吃菜,展开旧床单铺好,把石组长带回的文物碎片倒腾出来,蹲在床边欣赏。石组长凑来问:“都是破烂儿,你喜欢?”丁汉白捂着口鼻隔绝海腥味,瓮声瓮气:“我对古玩感兴趣,市面上的出水文物都太假,可惜这些又太烂,不过碎玉也比全乎瓦片强。”石组长摆摆手:“那你都拿走,这堆破瓷烂陶你嫂子不让留,上面有盘管虫,脏。”丁汉白立刻打包,生怕对方反悔,这下能拿回家慢慢研究了。收拾清坐下来吃饭,外面天已经黑透,天气预报都快播完了,他敲开蟹壳忽然一顿,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石组长问:“今天怎么开车来的?那别喝酒了。”怎么开车呢?因为开车快,为什么要快,因为出门晚了会迟到……丁汉白啪地放下筷子,他忘记去接纪慎语放学了!那堆“破烂儿”放在车座上,怕颠碎又不敢开太快,丁汉白绕近路到达六中门口,大铁门关着,里面黑黢黢一片,根本没有人影。他下车隔着铁门喊:“师傅!上午那个转学生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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