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入宫,需解甲胄摘兵刃。肉掌难抵刀锋,大内高手林立,就算王家的儿郎再能征擅战,也要步东临王后尘。王祥早知皇上有图谋,只是未想到皇上会如此狠毒。楚灏的逃亡,对王祥而言是件好事。皇上拿不着丁景隆,就没有论罪王氏的机会。但却未曾想到,皇上即便不能明着论罪,亦想暗诛!而这暗诛的日子,居然是太后千秋佳宴之时!王家人也不是傻子,自然懂得分辨时局。现在刀架在脖子上,再不当机立断选择强势的宗室合作,即全家呜呼。王祥与楚正越一拍即合,之后各自准备。与皇上比快,比隐蔽,比计谋,比诡兵之术。这块玉佩,是叶凝欢弄好了交给楚正越的。楚灏的确在四月中旬见太后时戴过,返回静园更衣后就换下来了。他们走得很匆忙,有些行李未及收拾。叶凝欢对楚灏日常所佩十分清楚,知道用什么最能打动太后,于是这块玉成了最有震撼力的证物。刀痕血痕都是后来添上的,以求逼真。太后见了此物,再知王祥已反,与皇上必定亲情断绝!之后,是生死存亡的一场角逐。楚正越与王祥的联手,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必须无比默契不容有失的一次。楚正越沿着长街慢慢往外廷去,不时有兵士追赶着挥刀,不时有人扑倒血溅。金瓦红墙,雕梁玉砌。处处辉煌,处处荒凉。这座百年的恒永禁宫,不知见证过多少次血腥残戮的画面。它依旧平静宁祥,依旧壮严肃穆。这,才是皇城。站在这里不倒的人,才是皇上!叶凝欢看着廊灯一盏一盏地亮起。夏日的风吹来都是暖的,她感受到的只有冷。千秋盛宴,成了屠宰场。曾盟誓为皇上效忠、肝脑涂地的人,验证他们诺言的时候到了。不知真能说到做到的,有几人呢?楚正越缓缓进来,就看到她这副样子。怕叶凝欢住在静园不安全,那里毕竟是外城。城门大开,藩兵一入城先要控制各个贵宅。静园离武昌门太近,到时难保有不长眼的闯进去,遂让她住在皇城根儿脚下的行府,由他遣人保护。这几天生死一线,楚正越的军事才华展现得酣畅淋漓。以用兵如神、胆大心细这八个字来形容,十分贴切。京城固如铁桶,四方皆有驻营。要想成功,不能靠人多来打。而要奇袭!当时王氏诸子在内,京九门内已驻重兵,一旦事败,王家必定全数死尽,楚正越也会被困在京城,难逃生天。楚正越先袭两营,控制外城后并未急于攻九门。而是封锁消息分析情报。选择九门提督府所在的英德门为突破口,借陆霜凌骗开英德门。用最少的人以及最短的时间控制了九门提督府,洪典星当即受降,供出皇上所有计划。这也成为皇上最终失败的关键。王祥与他配合默契,虽无兵卒相助,且王家诸子亦都被困京中不能与直隶各部通信。但应了楚灏那句话,论才干,程家远逊于王家。不仅是才干,连肝胆也不如。程、王两家俱是豪门,宅邸都在九门里头。关门打狗,程家输得一头血!楚正越的脚步依旧从容,他刚赢了人生中最险的一仗。却完全没有大胜的喜悦,或是将得天下的意满,仿佛今天与往日的许多天没什么不同。叶凝欢动了动眼珠,淡淡问:“他死了?”楚正越看着她:“还没有。”叶凝欢问:“皇长子呢?”楚正越道:“在庆祥殿……我打算扶立他为新君,由我与王家共辅。”叶凝欢思索了一会儿,低声道:“你去跟太后说,将正迤入嗣东临王。这样,太后就会帮你的。她是皇上和东临王的生母,有她证明,天下莫敢不服。”楚正越看着她,半晌没有开口。叶凝欢说:“楚澜再怎么不堪,终是她的亲生儿子。雁行已死,王家反了,如今连楚澜也命在旦夕。她一个都保不了,必生无可恋。保下正迤,也算是她满目疮痍之下的一个安慰,不然她熬不住的。若太后也死了,你与王祥谋逆即成事实,你要楚家的天下败在诸王混战中吗?”楚正越说:“面对仇人之子,你又如何熬得住?”叶凝欢有些出神,近来她的表情很寡淡,不喜不嗔,却冷静到了极致,仿佛一腔的血都变冷了,只会筹谋。她面无表情地说:“杀雁行的是楚澜,与他的儿子有什么相干?况且乱战无休,又如何去找雁行?雇渔民两岸搜寻毕竟有限,我要天下尽知,要天下一并来找他!”楚正越怔怔看着她,止住上前抱住她的冲动。他早知,可与她青梅煮酒共谋天下,这份情权交织,多少须眉男子皆不如她。不过,他更愿的是,能与她共剪西窗之烛以话夜雨。楚正越僵了半晌,上前却只是拿走她的酒杯,说:“你说的,我记下了。别总是饮酒,伤身子得很。”叶凝欢说:“我打算回东临了。”楚正越的手僵了僵,勉强收了回去:“怎么这样急?”“也要回去准备。若太后应了,明日便下旨吧?这样,兴成王就可以出大船去找!”叶凝欢淡淡地说,“还有卢松王,我不能让他跑了。敢做就敢当,杀雁行就要做好偿命的准备。”楚正越的手指曲起又松开,他不能不让她去,僵了半晌,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她有着众多须眉不及的才干与胸襟,不仅是他的才能得以尽展,她亦一样!当日入静园后,叶凝欢即放出他们自东临带来的信鸽。飞信东临给冯涛,告知变故。并告诉他,为免东临生乱,暂要隐瞒。同时做了相应紧急安排:一,先要矫杀东镇抚司大都督程璧,他为程怀素之子,是皇上安排在东临的监视。将他引来王府暗杀,然后密调郁林兵马接管东镇抚司,以备万一。二、着丁景隆去看着卢松王,一则证明其忠,二则丁家军面生,卢松不甚有备。三、若王祺、童星虎以及赵逢则当中有人返回东临,即告之东临王之变,并要他们秘返京中,以助成事。她告诉冯涛,是因冯涛不仅是楚灏的忠仆,且冯涛虽是个太监,但却是一个颇有为的人。而且冯涛无子无女,没有负担与牵挂。相应地,在执行命令上就会很干脆。让陈勉去接东镇抚司,是从陈勉可将女儿送来揽这不要命的差事上看出,此人对前程有多么强烈的需求。暗杀的事交给冯涛做,冯涛必会不计后果将程璧杀死。掌权的事交给陈勉,他必为了显示自己的才干,将镇抚司管得妥当。而且陈勉亦是顶尖高手,又镇郁林多年,楚灏仍用他,说明其有才。锦朝近年与乌丽无战,东镇抚司实际被闲置,而程璧亦是近两年才来的,与手下交情不深。所以并不难管。丁景隆去盯着卢松王,也是顺着楚灏与丁景隆的合作交易而完成的。丁景隆全家已被控制,为证明忠心,必要效力。且他在凤台领兵多年,上下一心,率兵合作的事他来完成最合适。最后一点,亦是叶凝欢承楚灏所愿,为这几位与楚灏亲厚,愿意倾家相随的武将留一条后路。替先主报仇,以服侍新主。展其才干,并示其忠诚。来日就算东临四分五裂,楚正越用他们的地方亦还多着。亲厚的有亲厚的用法,疏远的,亦有疏远的用法。忠贞的可托付,暂时辨不清忠奸的,也能掌握其性格特点而委任。想到以前,还觉得她不会识人,只将奴才捧得跟祖奶奶一样。其实错的是他!叶凝欢对楚灏之情,他最清楚。绝死之间,仍可如此清晰冷静,仍可如此步步为营。她一点也不输楚灏,可以凌绝顶峰。虽有悍力翻天地,宁化浮舟涟漪心,这是她的写照,亦是她的心声。她要的,从来不是凌绝顶峰的志得意满,而是细竹清泉边轻轻舞的温脉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