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喻家,譬如顾家,因此社稷积弊深厚,才有了北羟的涿鹿中原之举,若焉鹤狠下心肠,将精力财力都放在军队的整治上,仲北七州或许就不用丢了。”
顾靖远一针见血的指出南朝走到如今这步的究其根本原因,宋世杰却并不赞同这一切说法。
“王爷能看出来的时局,宋家与太子殿下又何尝看不出来呢?王爷知道为何太子殿下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宋世杰目光澄澈的看着顾靖远,像不染尘埃的谪仙下凡,眼底的悲悯与倔强充满了感染力。
顾靖远却冷眼瞧着他,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是吗?愿闻其详。”
宋世杰倒是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满脸的认真:
“王爷之所以认为焉鹤太子所行可笑,只因您立身高位,只看得到西临的走向,却看不到小家的命运。”
“可人命不能当做算法,计算最大程度的让多少人活下去,可那些为此死掉的人该是何其的无辜!难道他们就没有家人,就活该被舍弃吗?宋家与太子所行之事,只为但尽人事罢了!”
顾靖远听着宋世杰的慷慨陈词,只是不动如山的坐在那,目光暗沉又寂静,让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空气突然陷入沼泽一般的死寂,宋世杰紧抿着唇瓣死死盯着座椅上的人,而顾靖远却迟迟一言不发,让一旁的齐雨都不由的跟着胆战心惊起来。
宋世杰的话也太过大胆了,他这话可不就是赤裸裸的指责顾靖远,告诉他牺牲自己叫牺牲,牺牲无辜旁人就叫自私吗?
顾靖远在西临一向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什么时候敢有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顾靖远此刻没有扬起鞭子给宋世杰来几下,在齐雨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座椅上的男人最后也只是沉默的摆摆手,示意宋世杰出去,并没有责怪一句。
宋世杰却有些欲言又止,想再争取一下,毕竟城外的那些孩子们实在太过可怜,若顾靖远一日不松口,他们就得过一日流离失所的日子,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宋先生还是请先回去吧!我家王爷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
齐雨笑着将宋世杰往外拽,毕竟是救过他性命的人,他不愿看宋世杰再顶撞顾靖远,毕竟顾靖远那样子似乎已经在发火的边缘徘徊了。
可宋世杰显然没看明白顾靖远的眼色,又或许他看懂了,却不为所动,宋世杰被齐雨拖拽着,有些着急的口不择言:
“王爷,您的弟弟也受这世道的苦,受上位者的权衡利弊所查毒,常年孤身在外,凄楚孤零,推己及人,您真的忍心看到那些柔弱的孩子无家可归吗?”
齐雨闻言浑身猛然僵住,顾皖卿小小年纪就奉召入京为质,受京都的风雨飘摇吹打长大,这可是顾靖远多年来的心病啊!宋世杰是怎么敢去戳顾靖远这个痛处的啊!
被戳到痛处的顾靖远漠然放下手中的奏折,定定的看向宋世杰好半晌,眼底酝酿起的风暴仿佛要将对方拆之入腹一般,看得人汗流浃背。
“滚出去!”男人最终只是冷喝出声,便生生将自己心底的暴虐忍了下去,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西临,若不是如今宋世杰还有用处,他一定当场掐死宋世杰!
齐雨闻言赶忙连拖带拽的将人带出书房。
看着两人拖拽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顾靖远终究还是没忍住,长手一挥,桌面上无数的瓷釉器具,文房四宝悉数摔了个稀烂。
顾靖远只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太阳穴都忍不住在突突的挑,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内疚的。
父母离世的时候,顾皖卿还尚在襁褓,每日里嗷嗷待哺,不谙世事,顾靖远又当爹又当妈,倾注了多少心思在他身上,才将身患顽疾的幼弟养得富态又可爱。
可偏偏就是那可恶的霍氏,强行要将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住的顾皖卿召进京都为质,那时候他的弟弟才只有八岁啊!
他精心护养了八年的弟弟,平日里连油皮都没破过一块,却要被太后拖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虎狼窝,而顾靖远为了西临不受责难,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叫他怎么能不恨太后,不恨南朝!
两兄弟多年来只能靠着书信联系,顾靖远知道顾皖卿在京都每日都得披着面具生活,忍受着来自京四方势力的不怀好意,忍受着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征,这一切对他这个当哥哥的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顾靖远闭了闭眼睛,试图按下心底的那点悲凉,可微弯的脊背却暴露了他此刻对自己的厌弃,对这世间的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