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正因为尚稀是如此的坦率,他更应该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含糊其词地搞暧昧吊胃口,辜负人家一片真心。「嗯,其实我知道,感觉的出来。」尚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过我们还能做朋友,还能一起攀岩吧?」我还不想放弃,没准哪一天,你会喜欢上我。这句话尚稀放在心里没有说出来。「那当然,跟你们爬岩很开心,真的。」伍少祺真心地说:「在甲米攀岩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嗯,在这里攀岩好快乐,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了,真舍不得。」尚稀仰头看着清透皎洁的月亮,难得感性起来:「谢谢你带我来这个秘密景点,这里真美,好想要在这里待到天亮。」「那不行,你哥会揍死我。」伍少祺拿出手机瞥一眼时间,说:「差不多该走了,九点多了。」他正准备起身,却被尚稀拉住衣摆,沉霭的夜色中,她的眼睛却很亮:「再陪我坐一下,十分钟就好。」再坐一下吧,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能做的也只有陪她看看月亮了。石平按摩完回到旅馆,推开vil的木门,便一眼看见安格丰坐在庭院的躺椅上,垂着外边的手拎着啤酒罐,地上有几个被捏扁的空瓶。他半闭着眼睛,任凭月光洒在身上,神色清淡冷漠,竟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一个人在房间里搞什么孤僻?」石平贫了一句,走过去踢踢地上的空罐:「这干嘛?泰国啤酒有这么好喝啊?」安格丰垂着眼笑了笑,一手去够桌上的啤酒罐,抛给石平:「来,陪我喝酒。」「真难得啊,你竟然会邀我喝酒。」石平在他旁边坐下,拉开拉环,把上冲的气泡混着酒精往嘴里倒,如果按摩是筋骨上的放松,那喝啤酒就是心灵上的放松,他满足的哈一口气,说:「爽!」安格丰闷不吭声地又喝完一罐,五指发力把铁罐捏出个咔啦声响,随便抛地上,伸手往桌上摸去,石平见状,说:「别摸了,桌上没酒了。」「冰箱里还有,你去拿。」安格丰指使他。石平算了算地上的五只酒罐残骸,反射弧再怎么长也知道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安格丰掀起眼皮睨他一眼,说:「你不去拿我去拿。」他踉踉跄跄撑着椅背站起来,一跛一拐地艰难迈步,被石平横出一只手拦下来,他指了指安格丰的脚,问:「怎么弄的?」右脚小腿外侧有好几道新伤口,像是被树枝竹条硬生生划出来的,混着泥沙渗着血,显然是新伤口。「买啤酒的时候弄到的。」安格丰敷衍地回答。「现在的啤酒长在树上?你爬上去摘不成?」石平按着他的肩膀要他坐下,进去房间提了医药箱出来,蹲在他脚边:「怎么也不处理一下,感染了多麻烦。」安格丰动也没动,垂眼看着石平拿生理食盐水冲洗伤口,轻柔地消毒上药,拿着几种不同尺寸的蹦迪比对伤口,看哪个合适。这种温柔,十年如一日。认识这么多年,他从石平身上学到很珍贵的教训──对一个人好并不一定代表喜欢,有时候只是个性使然或者单纯的一种习惯,所以同理可证,他自己对伍少祺好,也是出自于对后辈的疼爱以及人与人之间一点缘份罢了,至于「为什么后辈那么多,他独独对伍少祺好」这个难以自圆其说的问题,他选择忽略掉。他对伍少祺的好,在不知不觉之中无限上纲,悄悄超出教练跟选手的范畴而不自知,直到那天伍少祺在他唇上落了吻,他才愕然发觉自己细心照料的盆栽长歪了,攀着窗框,蔓延出一片不寻常的心思。是他过多的灌溉跟呵护造成的错误,是他越过了教练跟选手之间的界线,占据了父亲离开后伍少祺心里空出来的那个位置,是他一向以开放的态度,跟伍少祺说同性相恋也没有什么。但那不代表他可以把一个孩子引导致这样的歧途,更何况他还为人师表。所以他亡羊补牢地开始修枝剪叶,整整齐齐的,让一切回归正轨。只是没想到,不小心越过界的并不只有伍少祺。今晚伍少祺带尚稀到他的私藏景点上,女孩儿的声音比风铃还清亮,她说:伍少祺,我喜欢你。没继续听伍少祺如何反应,他在暗夜之中仓皇离开,脚底打滑被竹子划破皮肉,一点也没有平常稳健的形象。有一个瞬间,他赤裸又邪恶地希望伍少祺可以拒绝她。这个政治不正确的想法很快被理性掩埋,爱情跟优生学一样,不适合的歧恋就该扼杀在尚未成形的阶段,以免夜长梦多害人害己。他买一袋啤酒回旅馆,决定好好收拾自己的情绪,喝一瓶不够就喝两瓶,喝两瓶不够就喝三瓶,反正今晚过后大家都站回正确的位置上。「好了。」石平把伤口一一贴上蹦迪,大功告成,他在安格丰对面坐下,像个准备等信众告解的牧师:「说吧,有什么事儿哥哥帮你解决。」世上最不适合聊感情话题的就是眼前这家伙,安格丰睁眼说瞎话的胡扯:「下个月伍少祺就要参赛了,你觉得要怎么让他的能力再更上一层?」话题转的非常牵强,但对石平很有用,于是在甲米的最后一晚,安格丰听着石平一千零一夜的训练规划,想着平台上的那对少男少女,心情复杂的入睡了。告别热力四射的南国,回到寒冷潮湿的城市,大伙在机场重新把羽绒衣穿上,多数人有家长来接机,剩下一个伍少祺,安格丰想问他怎么回去,却又犹豫于这样的行为合不合宜,转眼间伍少祺已经跨出自动门,踏入灰茫茫的苍白大地。辗转换了好几辆公交车,总算踏进自家破陋的小房子,门口的春联还是去年的,桌子椅子都落了灰。伍少祺有种灰姑娘被打回原形的悲凉。穷人没时间多愁善感,他把行李放下便出门去派报社打声招呼,也得亏主事的大哥人好,放了这么久的假,缺还是给他留着,当然也许是招不到人来顶替,毕竟在餐厅里端盘子也比这个体面又赚得多。于是开学第一天他又得在凌晨三点起床,四点上工,外套还是不够厚,聊胜于无的把雨衣拿出来挡风,骑着摩托大街小巷走一遭,清晨的风迎面吹在脸上,足以把血液都冻结的寒冷。送完最后一家,天空才不情不愿的透点光,亮度微弱的跟老旧的路灯同个等级,伍少祺往没有知觉的掌心里哈一口气,无可救药地想念起甲米的艳阳。开学首日的教室里满是久别重逢的欢愉,想跟同学讲的话累积起来三天也说不完,有人全身添购新行头,有人换了新手机,伍少祺跟杨东渝是直接换了个肤色,他们拿出在泰国买的椰子糖、辣味鱿鱼丝请同学吃,终于轮到自己跟别人分享国外见闻,伍少祺讲着甲米的海风、甲米的落日,那边的虾子便宜又大只,那里的椰子是现剖现喝。同学问他,你最难忘的是什么?最难忘的啊…伍少祺脑中浮现的是那个他们曾经共享的房间,是他爬完路线时安格丰比他还开心的脸,是漆黑小船上湿淋淋的拥抱,是那一对啤酒杯。最难忘的事,他现在打算试着去忘记。下午到体育馆,刚走进门就看见安格丰背对着他,推一块移动式的白板,底下的滚轮卡满了灰,大概也很久没上油,推也推不动,硬用拖的发出刺耳的吱吱声。安格丰身上的长袖排汗衫柔软又服贴,既能保暖,又能展现出布料下的二头肌、蝴蝶骨还有肩膀锋利的起伏线条。还是想要占有的,想要对方的眼眸里只有自己,想要再次触碰那薄软的唇。越是得不到的,欲望越强烈。伍少祺站在体育馆的门口,不想离开,不敢靠近。「伍少,你来啦。」安格丰眼角瞥见他,温和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