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楠在城市里混了几天,找到了一个进织布厂做流水线工人的机会。
她脑子活络,又肯吃苦,很快在流水线上就凭着自己的本事挣到了第一笔金,领导也喜欢她大胆泼辣,让她做了个小组长,手下管着三四个人。她对此高兴极了,觉得自己很快能做得更好,升得更高。
领导也是这么说的,那个四十来岁,长着□□脸的男人,每次在聚餐的时候都醉醺醺地把她留在身边灌酒,一遍又一遍地夸她“我就赏识你,你比那谁谁,谁谁谁都强。”
伍子楠只能干笑,用敬酒挡掉他不干不净的手。
一转眼在纺织厂做了三四年,一直说要给她的提拔机会却怎么也没到来。
她同职位或者手下的男人们一个又一个升成副班长,班长。有一个与她有过节的男人甚至通过送礼摇身一变成了安全员。
那油腔滑调的男人大剌剌来她的工段线挑她的毛病“哎呀,伍组长,你这里这里,安全意识不到位可不行啊。”
伍子楠冷笑着把手里的布料一摔“厂里灭火器过期两年了,安全员,你有空来挑我的毛病,不如把那些灭火器保修换一换?”
安全员面色一变,讷讷地不说话了。
都知道他昧下了更换器材的钱,不知道在哪弄了一堆贴标的灭火器,演习的时候怎么也喷不出东西来,撕了标一看,已经过期两年了。
最后领导也没说什么,在晨会上大声批评了他两句,就这么过去了。
又一次升职竞选落选后,伍子楠看完放榜,头也不回地冲进了上级办公室。
办公室里,男人笑眯眯地用残茶润洗瓷猪,见她板着脸进来,不紧不慢地问“怎么啦?”
她硬梆梆地问为什么。
领导用好话安抚她,被伍子楠毫无留情地撅回去后,领导有点挂不住脸,说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呢。
她冷笑着说“你心里没数吗?”
领导叹了口气,敲敲桌子叫她坐下。
伍子楠用力拉开凳子,凳脚在瓷砖上拖出刺耳的一声,她坐下去,刻意像男人一样岔开腿坐着,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
她略仰起头看着领导。
领导望着她说“不是我不提拔你,是很多班长该做的事情,你都不会,我怎么放心把事情交给你呢?”
伍子楠愣了好久,才反问他“……可那些不都是……你们说不需要女人做的事情吗?”
“是啊,女同志力气小,值夜班很多东西我们都体恤女同志,不让女同志干。”领导说,“你说你这么瘦小,晚上让你去巡夜,和其他工段的人扯皮,那我们男同志能接受吗?”
“我怎么不行!”她提起嗓子。
领导开始厌烦了,挥挥手说“哎呀,不行就是不行,你可以,别的女同志不行,到时候要有麻烦的,还有别的事情没有,没有的话就出去,这几天下的单子多得很,你们可要加把劲。”
她还想再说,但领导又用话术哄她,说什么下半年涨工资一定有你,你看你现在是平级人里工资最高的,给你机会你要把握住。
她感觉憋屈极了,但领导和颜悦色,她又没法一直端着脸色。
伍子楠最后什么也没说,深深望了一眼领导之后,转身出去了。
下半年,涨工资没有她。
她提了辞职,用这几年工作攒下的钱和周转来的,在附近开起一家小店,几个月后,生意开始有声有色起来。
生活在逐渐变好,在日复一日与客人的周旋中,她学会忘记中考前的那一夜,与在厂里发生的诸多不平。
有时候她在深夜算账,看着那些账本上的钱,她会乐出声来,想拿给爹妈和那些傻逼男人看看,她是女人又怎么样,她能挣钱,也能吃苦。
“后来呢?”秋山问。
他是个好听众,在伍子楠陷入短暂的沉默后他轻声追问,并把水递给了伍子楠。他知道伍子楠不介意他喝过。
伍子楠看了一眼,没拒绝,拧开一气喝下半瓶,感觉抽烟抽冒烟的嗓子变得好了起来。
她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水,不知想到什么,冷笑起来“后来?”
后来,她爸妈真病倒了,家里的祖宗没人伺候,亲戚们周转一圈过来,嘴里不说,心里都厌烦这个蜜罐子里泡大的二世祖。
在这种时候,她爸妈终于想起,他们还有一个大女儿。
辗转打听,他们拖家带口地来到了伍子楠面前。
提起父母,她心里有狰狞的恨意,那一夜的狼狈与日后吃过的许多苦像刀片,在她心上剜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