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燕凝眉:“库里存粮原也是要散出去的,早安排好了……你要说的,不止这件事吧?”
“是,”冯敬贤叹了口气,“这便是臣来此的原因了。长公主在灾情严重时将大批存粮运往魏国,很多人心有不满,后来您又私自扣下古存茂遗孤,更是叫他们抓住口实。陈大人、沈大人……还有孙后她们,朝中后宫联合起来,几乎要把里通外国的罪名给您扣上了……”
“虽然崔相、宗大人他们据理力争,不过,唉……简而言之,陛下抵不住,特令臣来传旨,一旦承平堡之围解开,请长公主将已经抵达承平堡的几千车粮食,再重新运回淮南,长公主本人,也即刻带古氏遗孤返回扬州。”
李燕燕默了默,忽然一笑:“抵不住?……是皇兄早对我的作为不满了吧?”
冯敬贤眼皮抖了几下,斟酌道:“岑将军手握重兵,长公主又倾力支持他,仅凭一封降书,很难令陛下信服,更何况有人一直在陛下耳边添油加醋……说长公主同陛下兄妹情深,对太子却没什么感情,日后,在岑将军和太子之间,长公主会支持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把我嫁过去的人也是他,如今不信我的也是他……”李燕燕揉揉额角,不无悲凉。
面对触手可及的权力,各自离不开的家室儿女,相扶相持长大的感情也渐渐走了样。
“将粮食运回去,眼看着千万百姓饿死在这个冬天,让突入草原的大军断了补给……呵。”她闭眼,嘴角挂上一丝凉薄的笑。
“崔相也是这么说的,可……陛下心意已决,要长公主早日还朝,最好别错过他的寿辰。”
冯敬贤顿了下,压低声音问:“殿下一旦遵旨返回,之前全部谋划都会落空。崔相和宗大人的意思都是,只怕必须动手了。殿下,您以为呢?”
李燕燕闻言,反而笑了,问道:“他们这样说,我不奇怪。倒是你,最擅长左右逢源的人,却千里迢迢跑到我这儿来煽风点火,促我动手,为什么?你已经有了内侍能有的最高权力,我不可能给你更多。干脆把我卖了,皇兄一高兴,指不定会把四姐送给你。”
冯敬贤脸颊一抽,当即又跪下:“有些事轮不到臣来评价,只是,陛下是如何对您、您又是如何对福安殿下的,这些年臣都看在眼里,所以——”
他连磕三个头:“臣誓死效忠殿下。”
李燕燕无力地摆了摆手,叫他起来,面色深沉,心里起伏不定。
许久,她缓缓开口:“如果我没记错,寿诞那天,皇兄将会登上龙船沿江巡视,接受万民瞻仰?”
冯敬贤心领神会:“是。陛下恩准皇后省亲,将会巡幸孙氏祖宅,近来很得宠的沈妃不甘示弱,也令亲族盛情邀请,最后商议下来,龙船也会在沈氏领地稍停。”
李燕燕沉声道:“嗯,既是这样,在龙船上多给他们安排些位子,昭显君恩……剩下的,你叫阿衡哥哥和宗玮他们看着办吧。”
“你回去复命,只说我已经往回赶了,只是路途漫长,未必能在皇兄寿辰前赶到,还请他恕罪,过后一定补上厚礼。”
“是。”冯敬贤恭顺应和,脸上闪过兴奋和恐惧交织的神情。
“你稍事歇息就返回吧,我会假意运一部分粮食返回,让这出戏演得更真。还有……”李燕燕站起身,幽幽叹了口气,“还有……别伤我四哥。”
冯敬贤默默点头,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郑国昌已经脱下战袍,鏖战时所向披靡的将军,此时看着不过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要小春搀扶着才能站直身子。
可他的敏锐丝毫不减,看到李燕燕脸上神色,肯定道:“殿下已有决断。”
李燕燕苦笑:“开始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握住命运,却没想走着走着,走上了这条路……会有很多人恨我吧?”
郑国昌沉默了,他没有答案。眼前长公主所为已是大逆不道,可她承袭庄宗遗志,抵御外族、光复中土……能带他们所有人重现大周昔日的荣光。
“至少……”他犹豫地开口,“我想,至少殿下会善待万民,守好江山,还大周一个清平盛世……”
李燕燕闻言,忽而松了口气,莞尔笑道:“是啊。我胆子小,讨厌血腥和杀戮,也没有自保的能力,一心想求安稳。天下在我手里,我不忍心看它再乱掉,便只能尽全力维护了。”
太和二十六年,数场天灾齐降,让纵横中原的大魏政权终是归降大周治下,犹如昙花一现,只在青史上留下了寥寥几行记载。
这一年虽有罕见的天灾、魏政权的末路,有河东混战和塞外狼烟,但最常被后世提及的却是大江之上龙船倾覆的惨案。
十月十二,为庆贺寿辰,年轻的周帝泛巨舟遨游江上,众臣工随从,舳舸相继,延绵百里。行至江心却突然遭遇怪风,将为首的龙船当中截断,数百人沉入江中,只有十余人得救。
显赫一时的江南世家,在这场惨剧里折损了数位中流砥柱、年少英才,从此群龙无首,一蹶不振。而周帝和太子尽管最终获救,但周帝李夷光落水时被断桅砸到脊骨,成了瘫痪在床的废人,太子李延祚虽无大恙,却还不满五岁,难以肩负大任。
不得已,李夷光只能将嫡亲妹妹召回朝中,以定国长公主的身份摄政监国、执掌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