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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页(第1页)

宝如连忙笑:“媳妇明白!”不用说,杨氏必定跑了趟宝芝堂,这里面必定有大补的药材。端着那碗汤回了房,季明德大约去了隔壁,还未回来。宝如拿起补子绣着,时不时望眼窗外,杨氏就在厨房屋檐下坐着,显然立等着她和季明德两个成事。终于季明德匆匆去隔壁回来了,杨氏先就起身问道:“你大伯他如何了?”季明德道:“我瞧他很好,精神很足!”分明就是在装病,鞋上还染着未干的泥砂,待他进门时,却趟在床上呻吟,一声比一声大。想想也是天真,从未给过一口饭的孩子,丈着一点血脉亲情,到如今理直气壮的想要将他从二房夺回去,替他生孙子,替他做孝子,任他摆布。杨氏放心了不少,推了儿子一把道:“快去,宝如等着你了!”宝如就坐在窗边笑,趁着杨氏走的空儿,端着那碗鸡汤出门,准备要将它倒掉。季明德见宝如端着碗汤,顺手就接了过来,低眉问道:“你熬的?”宝如连忙摇头:“是娘,我还不会熬鸡汤。”季明德恰口渴,端起汤碗便一饮而尽,笑的有些揶揄:“蒸鱼不掏肠肚,若叫你熬鸡汤,是不是要连毛一起熬?”杨氏恰好瞧见儿子将汤一饮而尽,暗道今夜儿子媳妇必定能成事,遂夹了块鞋面在院门上喊道:“明德,娘今夜给瓦儿娘做个伴儿,陪她睡一夜去,你们俩自己关上门睡就好,不必给我留门。”宝如连忙夺过碗,一瞧已是空的,伸手指便去掏季明德的喉咙:“不能喝,这汤里面放了不好的东西,快把它吐出来!”季明德舔了舔唇,也咂过味儿来了,这里面放了草苁蓉和锁阳,全是补肾之物,看来杨氏果真跑了一回药铺,买好东西回来替他补身了。他自认定力颇好,丢了碗道:“不过两味中药而已,无事,你先睡,我再练会儿字。”宝如揩着自己的手指,见季明德笑的风轻云淡,以为果真如此,指着正房道:“娘不在,要不我去那屋睡?”季明德本在润笔,停了停道:“好!”这房子矮,他头几乎要顶到横梁,在那块青砖上临帖。宝如夹上自己的绣片本欲要走,默了片刻又坐下来,说道:“明德,我有个事儿欲要跟你说。”“何事?”季明德头也不回,问道。宝如道:“我听小衡哥哥说了,你是大房季白的儿子。”“那又如何?”季明德仍在临贴。宝如吸了口气道:“亲爹也敢杀,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季明德笔停了停,复又动了起来。宝如又道:“我觉得娘怪可怜的,养你二十年,却是给别人养儿子,如今唯一的指望是我能赶紧给她生个孙子出来,可我又做不到。要不这样,咱们还是快快儿的合离,合离了你再找个年龄相当的妇人回来,替娘生个孙子出来,好不好?”她本是低着头说的,说完抬头欲看季明德,却发现他屈半膝而跪,已在床边。他一口白牙笑露在外,声腔带颤:“怎么,你是想替娘生个孩子,还是想离开我?”宝如叫他圈着,怕他笑,又怕他恼,强撑了一丝笑道:“我想离开你!”季明德忽而捉住宝如握针的手,如捏毛毛虫一般一点点的揉捏,忽而抬眉:“然后嫁给你的小衡哥哥?”宝如连忙摇头:“倒也不是,他不会娶我,这我知道。”季明德心说瞧着她面憨,心倒还是清亮的,还知道方衡不会娶她。“你怎知方衡不会娶你?”他故意问道。宝如抽回手,两寸长的小细针儿在绷布上来来回回的穿梭,莞尔一笑道:“方伯伯是个开明大义的人,小衡哥哥也是个好孩子,可方家伯母是来自晋江的世族大家,晋江盛产茶,他家是晋江有名的茶商,与皇家都是沾亲规矩极严的,她若知道小衡哥哥要娶我,只怕拼死也会阻止我进门。小衡哥哥性子太温,抗不过他娘,所以你瞧,虽他一个劲儿要我脱离你,却从来不敢给承诺,因为他知道,自己没那个能力能娶我入方家。”季明德转身又去临贴了:“那你为何非得要与我合离,这样过着不好么?”宝如道:“可是娘想要个孩子,而我……”季明德手中的笔忽而掉入水碗之中,他僵在那里。他艰难转过身,宝如仍坐在床头,脱了绣鞋,两只软绵绵的小脚丫儿一并一翘,在空中轻轻荡着。他一步步走过去,屈半膝跪在地上,闭了闭眼,虽自幼尝遍百药,熟知每一味药的药性药理,但草苁蓉的威力,却是头一回尝到。她的脸看起来份外圆,甜甜笑着。“唔……”宝如哼了一声。他嗓音嘶哑,两眼通红,鼻息着两股灼热的烫热之气:“多简单的事,那咱们就给她生一个!”宝如怕自己手中的针要戳到季明德,慌慌乱乱将它插到窗台上。“明德……”就像上一回,宝如发现他不会更进一步,只是紧紧箍着她的脑袋。宝如不敢惊动这条缓缓游走的毒蛇,脑子里将所有能求的神佛菩萨都求了一遍,希望季明德能冷静下来。“还要不要合离?”季明德笑的颇为诡异,越发叫宝如混身发抖。她连忙摇头,柔软的身体随着脑袋一起摆动。季明德一遍遍的跟自己说着:不是现在,现在还不行……这小小的四合院,就算夜晚吹熄了灯,也不止他和她两个人。胡兰茵仿佛一抹幽灵一般,无时不刻不派着人在隔壁窥探。王朝宣虽还沉迷于朝颜种子给他带来的那种奇幻快感而忘记了一切,但迟早会想起自己的正经差事,他若此刻要了她,目前微妙的平衡将打破,胡兰茵首先会疯狂,她会催促王朝宣明抢,宝如也会陷入惶恐之中。事实上季明德比如今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多活了九个月。在那已经消泯的九个月里,他和宝如在洞房夜就圆了房,而所有发生的事情,也与如今截然不同。季明德轻手旋上宝如平坦的小腹,那地方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他记得自己千辛万苦在临洮府找到她,她挺着鼓鼓的肚子,一手抚腰,一手教方衡该如何劈柴,乡村小院之中,他两生都未见她笑的那样欢畅过。可最终那些恶人们还是找到了她,孩子胎死腹中,他最终也没求得她的原谅。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那是来年的三月,跃关山而下,季明德马不停蹄,溯官道而上,过洛门镇,在文峰调拨马头,连着一日一夜,想要在死之前驰回宝如和季棠的身边。“娘,什么人没有头啊?”苜荮田里正在捉蝴蝶的孩子忽而停下脚步,问那正在拿个小铲剜苜荮的妇人。春风不渡的临洮府,苜荮才生了嫩芽。一冬不曾见过青意的妇人要弄点苜荮尝鲜,头也不抬:“什么人没有头,死人没有头。”季明德伸手摸了把脖子,果真没有头。他昼夜星驰,奔回了临洮府,却没有把自己的头带回来。扑通一声,无头的尸体跌落在那新土未干的坟上。黄土包裹着蜷身的宝如,她怀里圈着盛着季棠尸骨的陶瓮。无头的季明德蜷身,圈上那颗黄土未干的新坟。虽她厌弃,愤恨,不肯要他。他依旧执著的回到她身边,最终死在她的坟头上。再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与她拜堂前的那个夜晚。这一回,季明德打算以季白祭刃,从秦州杀起,叫曾经一人一捧土,逼宝如入坟墓的那些恶人们,给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女儿季棠,陪葬。他松开她的唇。过了许久,忽而说道:“永远都不许再提合离,咱们是夫妻,永远都是。也不许再那样亲昵的叫方衡,他是老几,凭什么你要叫他哥哥?”不止方衡,还有王朝宣,她见了面也是叫哥哥。还有李少源,她也要称一声少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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