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聖五年秋,慕娉婷整个秋日里沉寂在悲痛之中,馥景轩宫门紧闭,不再出门见人,那些花草似也知晓主人的心情,纷纷枯萎蔫败了,无论宫人怎么养护都没能救回来。
霜降时分,冷气凝结屋内,和着浓郁苦涩的汤药味沁满屋子,接连几个月服药调理,这种气味几乎嵌入慕娉婷全身的皮肤。
她整个人都是苦的,馥景轩萧条冷落,就如秋日萧瑟后败景的沉寂,本以为硕果之季可以丰收,可黄粱一场梦,无影亦无踪。
宫中那些小孩的衣物被褥都被收走,怕她触景生情伤心太过,寝殿内宫女做事都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生怕惊扰到其思念的心绪,她整日苦闷沉寂,心情已是抑郁到极点。
宫中也是一样沉静,玄寅因此心情悲痛,每日都将自己泡在清心殿处理事物,甚少踏足后宫,只有皇后担心圣体安康,时不时带了红枣汤去抚慰,兰妃虽多次为慕娉婷进言严惩阿史那姗,但玄寅只将其晾着,也从不处置。林清萸期间探望过慕娉婷几次,但慕娉婷紧闭屋门谁也不见,也只送了些东西进去。
而常绣茹总到泠贵人处,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关系变得很好,总是约在一起吃糕品茗。至于阿史那姗,被褫夺封号,贬为答应,她自觉颜面大失,恐被之前欺凌过的嫔妃报复羞辱,索性也紧闭宫门不再出去,但吃穿用度一样不少,虽是答应,但也过的滋润。
慕娉婷小产之事好像就被这样轻轻揭过,玄寅说怕她伤心难过,命宫人不许再将此事宣扬,于是没有人再提起,也没有人敢提起。
但慕娉婷每一日都记忆深刻地痛苦着,日复一日,心中悲痛更加不能停止,她开始痛恨当日为何要那般软弱,为何不拿主子的身份扣了那些扰她休息的宫女,若是她要强一些,若是她地位更高一些,又怎么会被敏妃所害。
她对自己不断的失望,慢慢演变成了对生活的绝望,失子之痛难以言喻,想当初泠贵人失子再无法有孕,恐怕也是像她这般一蹶不振。
她有些理解为什么泠贵人如此刻薄乖张了,每年选秀自是无话可说,但让一个掖庭宫女,最低微的存在和自己平起平坐,足够激起全部的怨气了。
玄寅亦是看过慕娉婷几次,但总见她悲春伤秋,一副怨天尤人的模样,终也是叹气离去,再未踏足过馥景轩。
见自己主子如此失意,画月不禁劝道:“小主应该想开些,皇上到底是在意您的,您现在已经养好身子了,只要接受皇上,还怕来日没有皇子么?奴婢听说,昨晚泠贵人已经被皇上复为嫔了。”
慕娉婷悲伤地流出几行泪,虚弱道:“我的孩子离去不过两月,皇上可以宠幸别的嫔妃,可我却不能金钗玉镯地打扮着邀宠承恩!我失子未过百日,为娘的怎能这般淡淡一抹,忘了伤痛。”
画月愣了愣道:“小主还年轻,该打起精神,把心放宽才是啊,太傅大人听说小主失子,一夜多了许多白发,小主更应该养好身子,养好心啊!”
“爹爹在书信中虽只要我保重身体,但我相信,他也是想让我随心而为,我断不能昧了心去婉转承恩,你不必说了,出去!”她伸手一指,斥人离开。
画月见无法相劝,依言退了出去。
慕娉婷手中团着一件赤榴红描金雀肚兜,绣出兰泽春沁,草长莺飞的图样,孩子算在春日里出生,一针一线都絮着对这个孩子的期望与喜爱。这是她绣的最仔细的一件,想着孩子出生便能穿在身上,如今,却是无虽在,事却非了。
她翻开肚兜,下面还藏着一双小巧精致的虎头鞋,这是林清萸之前送她孩子的礼物,一共有两对,都是镶了白玉片的,上面的虎头栩栩如生,俏皮可爱。
她怔怔地看着这做工精致的物件,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滴在上面,之前的愤恨积怨的冲劲儿顿时化成了水,心情一落千丈。
这样缠绵的悲怆与忧郁,让她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画月实在不忍心,瞧瞧放消息告诉了林清萸。
不知不知,慕娉婷于房中又是端坐一天,伤心未完,午膳和晚膳是一筷未动,夜中寂静,林清萸登门拜访,画月赶紧请人进来。
慕娉婷虽在伤心之境说不想见客,但见林清萸来了,还是苦涩一笑,请人坐下。
林清萸瞧见慕娉婷手中拿着的东西,心头一紧,知道慕娉婷还未从失子之痛中缓和过来,只岔开这个话题道:“姐姐近来胃口不好,清萸特地做了些梅花糕、山楂橘皮卷和青梅饮来,这些东西最能健脾开胃。”
慕娉婷淡淡一笑,如今她哪里还有胃口去用吃食,却也不好拂了人心意,拿起一块山楂卷尝了尝,甜酸之味,还带有淡淡清香。“倒没有多酸,甜味更多。”
林清萸莞尔一笑,道:“清萸想着姐姐近日心中愁苦,应该多食些甜才能缓和过来,所以少用山楂,怕味道太过酸涩。”
“妹妹不知我近日最爱吃酸么,就是要多放…”慕娉婷笑言间忽然止声,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未能忍住眼中酸涩,溢出泪来。
林清萸见平白扯得人伤心,登时慌了起来,凑上前不知所措道:“都是清萸不好,勾起姐姐伤心事,姐姐别哭,都是清萸不好。”
慕娉婷吸了吸气,满眼热泪地摇头道:“这怎么能怪你,都是我太过懦弱,这些日子一味地只知道哭了,见着什么都能想到我那孩子。”说话间,她的眼神突然生出几分恨意,她突然道:“都是阿史那姗,皇上之后再没处置过她吗?”
林清萸点了点头,视线突然朝下,不敢对上人悲容,叹息道:“阿史那姗虽降为答应,但她依旧好好地在关雎宫,皇上并未再多处罚。”
“呵…是么?”慕娉婷突然冷笑一声,脸上晶莹被抖得从嫣红的眼角摔落,眼中恨意盎然:“看来我的孩子是白白被她害了吧!皇上对她的情意,竟如此之重,连禁足都没有么?”
林清萸眼神一动,怕人想歪,迟疑着开口劝道:“姐姐,敏…阿史那姗到底侍候皇上三年,人非草木,三年枕榻之情又岂是这么容易消的,姐姐该放宽心,想想日后见了皇上如何相处才是。”
慕娉婷美目一拧,质疑道:“相见?恐怕我这辈子是再不会和皇上相见了吧,我的孩子这么去了,而真凶却依旧好吃好喝地养在宫里,皇上真的对我有情吗?!”
林清萸赶紧握住人手,“姐姐,万不可这样说啊,万一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她猜想这些日子慕娉婷都未请过太医治过心病,恐怕是生出抑郁了,忙朝菱巧道:“去请李太医来,给姐姐开一些舒心消郁的汤药。”
慕娉婷不再说话,只是仰头拭泪,无语凝噎。
未几,李太医前来请脉,他一番望闻问切后,神色有异。
林清萸见出端倪,遣了宫人出去,道:“姐姐可是有什么事么?李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李太医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小主这些日子是否用过红花?”
“红花?”慕娉婷愕然,接着道“我小产之后,每每有下红之症,向太医院开了方子调理,但总不见好。”
李太医道:“可否能看一看小主用的药方?”
慕娉婷点点头,从桌下拿出药方递给人,又把没喝完的那碗药递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