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楚阔预想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向迩自进门后就被安排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摆着两盘小蛋糕和一杯柠檬茶,沈士明自己则坐在另一端,背后墙上挂着一面巨幅海报,是《罗曼蒂克》。
向迩没有动甜点:“你想说什麽?”
“我刚看你在楼下一点都没有吃,就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份,我们可以边吃边聊。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口味,我让菲佣再拿一块上来,可可的好吗?还是抹茶,我记得你喜欢……”
“还剩十四分钟。你想说什麽?”
沈士明笑意凝滞,沉默半天后道:“你讨厌我。你和他们一样不信我,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抄袭,我偷拿学生的创作概念,我所有作品的价值都是假的,是不是?”
“我没有这麽说。”
“对,你没有。”沈士明的情绪来去如风,他收起咄咄逼人,重新变得斯文有度,双手合掌抹一把脸,却叫以发胶固定的额发落了一缕在眼角,他想把它再压回去,可每回都只能保持一会儿便又重新掉落。
他很焦急:“怎麽了,它为什麽总是掉,耳朵,你帮我看看,它为什麽总是掉啊,我放不上去,它还要掉,我好难受,要怎麽解决它。”
向迩看他揉弄额发不成,开始搓眼角,又由眼角搓至眼窝,半只眼睛落在他手里,指节像要塞进眼眶似的扭曲,生生要将眼珠子给挖出来。
“你别弄了,”他忍不住开口阻止,“就是头发而已。”
“头发,不是,不是头发,是我,向迩,是我,”沈士明终于放手,露出爬满血丝的眼珠,玻璃球似的咕咚一声滚来,向迩下意识将椅子往后挪一挪,没有接住那颗玻璃球。
沈士明喃喃自语:“我完了,全完了——你看,《罗曼蒂克》,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你跟我一起画的,你帮我打底稿,我问你能不能把这个创意借我看看,我就看一看,你同意了。但是是我!是我把它完整地画下来,是我成就了它,是我!”
“所以呢。”
“所以,所以这些都是我的,他们凭什麽说我抄袭,啊,我每天日夜颠倒地画画,熬夜通宵几千几万次失败谁能看见!所有人只靠一张嘴就把我打成水货,他们凭什麽,你说,凭什麽?”沈士明紧贴着墙面,手指摩挲着画面中男性躯体的下l身部位,“你瞧他多漂亮啊,多灵动,像鱼一样,谁都捉不住他,他就藏在水里,水后面,没人捉得住他。”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向迩说,“这幅画除了概念雏形来自我之外,和我还有没有别的关系?”
“和你的关系,”沈士明回头,“当然和你有关系,你也那麽漂亮,你比他更像鱼。就是你,都是因为你,鱼是你,水是你,所有都是你。你知道我喜欢你什麽吗,因为你漂亮,像躺在男人怀里长大的娃娃,你比养在温室里的小女孩更纯洁,更剔透,只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永远看不到别人眼里的你。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漂亮,你天生依附着男人,才长成男人都喜欢的样子,你多漂亮,你多漂亮。可是你变了,你为什麽一定要做一个男人,你比任何人都脆弱,这是你与生俱来的本领,为什麽不要它,为什麽不要脆弱,为什麽非要成熟——不是的,我说错了,你不要生气,你别走,别走别走,我说错话了,我不说了。”
向迩握拳的右手隐隐颤抖,他强忍着掉头就走的念头,直言道:“你疯了。”
“我没疯,我只是第一次把我想说的话彻底说出口,你否定我,是因为你觉得羞耻,因为你被我幻想。我早就知道如果你确定画里的人是你,你的全身上下都在我梦里被侵犯过千万次,你一定恨不得要动手。来啊,揍我,打我,或者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
“你当然敢,我说过了,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向迩手腕以下的部位都在打着哆嗦,尤其嵌进掌心的四指,可随即他又忽地松下肩膀,周身蓄势待发的紧迫感骤然消散。他将右手抬到眼前:“这只手,我用来拿画笔,你这麽认为,是不是?”
沈士明疑惑他的用意:“是。”
“你猜对了,但也是错的,”他接着举起左手,西装衣袖随动作而微微上缩,露出手腕一圈细细的红绳,“我也会用左手画,甚至比右手用的次数更多。你的优越感让你把一切想当然,永远自以为是,你之前问我‘凭什麽’,好,我也问你一句,你凭什麽以为我会为你这种人动手?”
“向迩!”沈士明大喊,止住他靠近门边的脚步,这下他的态度由歇斯底里转成了低声哀求,“你陪我说说话,别走,我已经没有人能够陪我了,你再多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我什麽都没了。”
“性l侵学生的是你,抄袭他人创意的也是你,如果是诬陷,你大可以找相关人员证明自己的清白,可这和我无关,我没有时间陪你闲聊。”
“我羡慕你,又嫉妒你,”沈士明不听他拒绝,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大赛上,我那时候就注意到你,你才十多岁,那麽年轻,那麽有活力,身体里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生机在支持你创作,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老到连话都不会说。我准备了好多东西要告诉你,可每次一碰到你,我变得很羞愧,脑子像被冰冻住。你从来都很特别的,可你为什麽要变,你为什麽非要长大,你长大就变了!你变得蠢笨,市侩,虚荣,刨根问底!你变得不是你了!你不要想长大,不要想那些事,永远都做我第一次见你的样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