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随意不喜欢这些动不动就将自己性命托出去的行径,“我救了你,便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可不是叫你替我卖命的,我还有事,你且快快离去吧。”他侧身行过,小婢跑着小碎步跟在后头,“肖都尉……肖都尉……”“作甚?”宵随意停下来瞧他。那小婢埋着头,支支吾吾,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何事快说,无事便不要浪费我的时辰。”小婢又啪嗒一声跪在地上,眼睛像是水做的,泪水说来就来,“奴婢从小苦惯了,曾向往皇城里富丽堂皇的生活,来了才知并非如此。如今想逃出这深渊之地,乃是千难万难。奴婢在外头有两位兄长,千方百计想将奴婢赎出去,可一直攒不到足够的钱。听说他二人过得也不如意,还要到处筹钱,奴婢实在对不住。”宵随意突然想起在春雨楼比试喝酒的二人,此刻那两人,或许正在楼中做杂役。不知这小婢所说的兄长,是不是那两人。“你那兄长,是不是一壮一瘦,长得壮实的,面上还有一道疤,那疤在左脸,大约这么长。”他比划了一下。小婢抬起头来看着,眼睛晶亮,“是……是是是,肖都尉您是从何处见着的?”她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急匆匆道,“劳烦肖都尉将这封信带给奴婢那两位兄长,奴婢在这里,怕是到老死都出去不得,拜托您了。”宵随意看着那双因长年干活而粗糙的双手,并没有马上接过来,“我为什么要帮你做传信人?”那奴婢抹去眼泪,郑重道:“奴婢当牛做马,什么都愿意做。”“当牛……做马……”宵随意淡淡念着这几个字,这俨然并不十分吸引他。“我问你,你在哪里做事?”“奴婢偶尔会去御花园修剪花枝,但多数时候,是在洗衣局做事。”“洗衣局?洗谁的衣裳?”“除却同奴婢相同级别的,其他人的衣裳都是要洗的,自然也包括圣上和太后。”宵随意琢磨了须臾,从乾坤锦囊中摸出一包半个掌心大小的药粉包来,此刻四下无人,他递给小婢,俯身小声道:“投入洗衣用的井水中,机灵点儿,不要让人发现。”小婢脸色煞白,又很识趣地将药包藏进怀中,连连点头,“奴婢定然好生办好这差事。”宵随意将信件拿过来,“你怎么不问,这是什么药?宫中水系相通,不怕是恶毒之药,将你们都毒死了?”小婢到底是害怕的,偏生强撑着,“奴婢贱命一条。不足为惜,至于这宫里头的人,奴婢也管不得他们的生死。”“行了行了,死不了,你走吧,信,我会帮你送到的。”那小婢又是一通道谢,才堪堪离去。宵随意心中窃窃地想,若是宫里闹了瘟疫,还办什么喜事。掌史司是个文职部门,比户籍司更没奔头。书桂看不上,倒也说得过去。墨家两位千金虽嫁了侯爷,但诸侯无实权,也算不得体面。因八百年前出了镇南侯逼宫那档子事,诸侯无兵权这条令,还是当年自己做始皇的时候颁下的。墨家公子同书婉婉一样,爱举办书友会,舞文弄墨,谈古论今。书友会只在一处书局举办,从未变更过地址。宵随意找到他,并不是难事。墨文瞧见宵随意的时候,诧异得很,他心里头并不欢迎这个不速之客,还是个自己心上人的新欢,但文人的素质让他克制着体内的野兽。宵随意坐在这群文人的最末端,看着墨文在前头侃侃而谈。他在分享一首近来读过的诗,是百年前的雅士所写,讲述的是对心爱女子求而不得的苦楚,与他此时的心境倒是分外贴合。宵随意听不懂这些文邹邹的诗言,只觉得这墨公子长得清瘦了些,若是能练些武艺,或许更能给女孩子安全感。墨文说完了,其他人便一个个上前讲述各自看过的书,读过的文章。虽台上之人讲得绘声绘色,ji情澎湃,但在宵随意看来,无趣得很,他也压根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轮到他的时候,墨文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这位是新加入我墨客书友会的吗,幸会幸会,不如上台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宵随意心道来都来了,这个步骤是免不了的,便也没什么犹豫,大踏步去了台前,润了润嗓,“在下肖柳,乃是个习武之人,一直想做个文化人,但苦于没有领路人。听说城里有家墨客书友会,集聚了各家有品有德的文人子弟,神往得很。经多方打听,总算找到此处,今日心情当真是雀跃无比。还望各位能接纳了我,让我圆了梦。”台下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接话。这里头有些人还参加过书婉婉的书友会,以前还照过面。如今宵随意以这种方式同他们见面,那些人皆是露出白刷刷的脸,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众人沉默着,等着墨文先发话。那墨文倒是笑嘻嘻的,“原来是肖柳兄,如今的御前都尉啊,我这寒酸的书友会能让您看上,当真是三生有幸。”看来这墨公子不是冲动之辈。宵随意接下话茬,二人一来二去,假模假样寒暄了好一会儿。墨文绝口不提肖柳是书家准女婿之事,自然也是为了顾及自己的颜面,这道理宵随意还是懂的。“既来之,则安之。我这墨客书友会乃是以文会友,在此地无关身世与官职,不知肖柳兄可否也分享一些你曾看过的书籍或文章,畅所欲言,但说无妨。”宵随意是真没读过什么文采斐然的书,武学秘籍、修道之法倒是烂熟于心。“不如这样,我分享一些养生延年之法,可强身健体,一些小毛小病不易近身,何如?”墨文应允了。宵随意当真正儿八经讲述起来,说着说着,关不住闸,愣是拖了一个时辰,叫那些文人公子听得昏昏欲睡,不知西东。墨文哪成想这武将这般能说会道,几番想打断,都未果,不得不忍耐着听下去。但看同好们意兴阑珊,只得早些散了会。宵随意待着未走,墨文知道,此人定是有其他话要对自己说。“肖柳兄,此刻只有你我,要说什么尽管说罢。”书局的后院有个小茶室,墨文熟门熟路走进去,打了桶井水,又是生炉子,又是洗茶盏,忙碌得很。宵随意跟在他后头,边看着他动作边道:“圣上要指婚,让我娶了书婉婉。”墨文手一滑,打水的木桶又落进了井中,宵随意瞧他慌乱模样,走过去顺手拉过绳子,抖了抖木桶,利落将水提了上来。“墨公子,你是十分在意的吧。”“在意又如何,婉婉并不喜欢我。我……也打不过你。”宵随意道:“我在书府不过数月,书小姐不了解我的过去,不知道我的为人,她怎会真的喜欢我,不过是觉得我让她体面罢了。”墨文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的意思是你嫌弃她吗?你如今成了御前都尉,了不得了,别以为你武力高强我便不敢揍你!你要是敢对婉婉不忠,我……我会和你拼命!”宵随意握住他的手,轻轻施力,对方便败下阵来,满头冒汗。“墨公子这般气力,怎么和我拼命?”他松了手道,“我今日来,可不是要同你拼命的。我是想告诉你,你若喜欢她,便要千方百计地去追求她,莫要窝在这弹丸大的地方搞什么无意义的书友会。”墨文气道:“你怎知我没追求过,我在提亲前便在距离皇城最近的那条街买了套宅邸,装潢得十分考究,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她爱读书,我便买下了这白城所有书局的经营权,想着以后成了亲,她想去哪看书都可以,他想看什么样的书都有。可……可她……”墨公子说到动情处,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