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如此。宵随意总觉得此人笑里藏刀,“你所言,不是骗我的?”判官道:“这地狱里,三万魂灵皆可作证,吾所言若有半句虚词,三万魂灵皆不得超生。”三万魂灵:“……”宵随意知晓知雨是孤星转世,判官对十八层地狱的解释,尚且能接受,又道:“我这朋友,生前受尽折磨,入了十八层,可是立时便能投胎转世?”他对知雨的归宿甚是在意。判官并不隐瞒,“他虽受了折磨,却也毁了他人性命,这天地自有公道,生死簿赐他九九八十一日刑罚,已是法外开恩,他须得受满刑法,方能重新投胎。”“可他所作所为,皆是被逼无奈,怎能怪到他的头上?”“生死簿的法则乃是始神费尽心力所创,不可违背,倘若徇私,牵一发而动全身,地狱与人界的平衡便要乱了。”判官似乎句句在理,宵随意一时不知如何辩驳,可观知雨孱弱模样,终归想要争取点什么。知雨止住他,“罢了……罢了……我知你心意,已是十分满足,莫要因我得罪了他们,这里是地狱,他们说了算。”“可是……”“没有什么可是,九九八十一日之后,我便有了纟工曰生小丿?儿阝人新的生命,说不定哪年哪月,我们还能在人界碰上,到时,你可别不认得我。”知雨含着笑意,然宵随意知道,这笑意背后,皆是难以言说的凄楚。判官对宵随意道:“吾念他对汝情深义重,宽限了他两日,这两日,汝等好好珍惜吧。”宵随意紧紧握着巨斧,一言不发立于原地,他虽得了始神赐予的力量,却终究要受其他法则桎梏。师尊的面庞没来由地浮现于他的脑海,是否有朝一日,师尊不得不离自己而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如今朝这般?他瞧着判官手中的被称为生死簿的厚重卷册,道:“大人这生死簿,可是记载了天地间所有生灵的生平及寿数?”“除了草木的枯荣,那是始神血肉所化,不纳入轮回,其余的,皆在这本册子里。若那草木一朝有了人性、妖性或神性,亦是要入了轮回法则的。”“倘若一人尚在人世,可知他的生平与结局?”“自然是能知晓的,生死簿从这人投胎那一刻起,便自动录入了他一生的起起伏伏。”“那这生死簿,可让我看看吗?”宵随意抖着胆子问。众鬼窸窸窣窣,频繁指指点点,道这人好生大胆,生死簿岂是想看便能看的?嘲笑他无知的,担心他下场的,比比皆是。阎王支着额头,沉着脸盯着宵随意,他虽看起来懒散模样,那双眼睛却如栓了绳索,牢牢固定住了宵随意四肢。过了好一会儿,直看得宵随意以为自己要被拨层皮,阎王才道:“本座为何看不到此人寿数,他究竟是何人?”判官俯身贴耳,轻轻耳语一阵,阎王间或发出嗯、哦的字眼,最后道了四字:“原来如此。”到底怎么个原来如此法,却没细细述来。二人不知商量了什么,阎王竟送来轻描淡写的一句,“想看便给他看罢。”此言一出,惊愣了众鬼,这是什么路数?古往今来,除了统治地狱的阎王与判官,没有谁能有如此殊荣一窥生死簿中的内容。生死簿中记载的,乃是万千生灵生生不息之奥秘,此为天机,怎能如此堂而皇之地便透露了?“莫不是那人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有鬼问。地狱数层,偿债的众鬼停止了服刑,这短暂的看热闹时辰是数千年来都不曾遇见的。“方才阎王不是说了吗,看不到他的寿数啊,此人稀奇……”“超脱于生死簿?”“生死簿森罗万象,怎会有漏网之鱼?”若能端上一盘瓜子,众鬼大约已经兴致满满地拉张椅子坐下,摆出看戏曲的架势了。阎王的应允让宵随意未曾料到,他本就未抱太大希望,不过是试探着一问罢了,眼下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成真了。生死簿被判官从高处掷下,稳稳当当落于宵随意手中。后者默默看了一阵,不敢轻易打开。这本厚重的比手掌大些的册子,有着黑色的封面,边缘微微卷起,瞧起来似乎没多少年头,与人界书局里贩卖的典籍也无甚不同。便是这样一本普普通通的册子,竟决定着世间所有生灵的命数,叫人吃惊。“打开瞧瞧吧,汝想知道谁的命数,这里头都写得清清楚楚。”判官毫不顾忌地怂恿他。宵随意望着他意义不明的含笑表情,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顺利,可心头的渴望在催促他莫要顾虑,快快翻开。他便真的翻开了,一张张,一页页,他翻得很快,翻了很多,多到周遭的鬼都要纳闷,他的目力这般惊人?亦或是,他到底在找什么?“为何没有字?”宵随意的发问解释了所有鬼的疑惑,他并不是目力惊人,也不是在找寻什么,而是这生死簿上的字,他根本瞧不见。“数千年来,这生死簿便只有判官一人能得见,即便是本座这等身份,翻开那册子亦是瞧不见一个字眼,这是始神创立的制约法则。本座原以为汝身份特殊,应是不用宥于始神的法则,结果还是一样。如此看来,汝这特例也算不得特例。”阎王道。宵随意不关心什么特不特例,这生死簿,果然是有猫腻的,判官为何怂恿他看,原是早就知道,自己根本瞧不出什么名堂来。生死簿收回了判官手中,阎王道:“这生死簿看也看了,还有什么想说的想做的,本座容汝说尽做尽。”宵随意心道什么说尽做尽,到头来不还是套路了自己。虽是如此,想说的仍是要说。“那猫神,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阎王作思量状,“嗯……本座还未想好。”转而看向判官,“让他做本座的宠物如何?”判官直言,“莫要儿戏,不可。”又对宵随意道,“猫神如何处置,须由生死簿定夺,此乃天机,不可同外人道。”又是天机……“那我这朋友呢,他来世是何人物,赎了罪,投了胎,可否摆脱孤星的命数了?”“天机。”“……”“那我自己呢,今朝可否活着出去?这算不得天机了吧?”宵随意取巧地问着。判官总算正经回了句:“地狱不留汝性命,汝可安然离去。”利利落落,倒也不隐瞒。“那……真是谢谢大人了。”这厢应和的,并非宵随意,而是知雨。宵随意望着身侧人,显出愧色,“无需你替我道谢,我也没为你做些什么。”知雨向来达理,“我知晓的,我都懂,你心有牵挂之人,本不需要为了我来到这地狱。如今走到这步,已然心满意足。”阎王咳嗽数声,打断了二人,“该说的都说了,眼下本座要同汝算算账了。”宵随意神情严肃起来。“汝打毁地狱十层,这笔修葺费用,汝打算如何支付?”“我……”宵随意正要说自己在人界历练时搜罗了无数珍奇异宝,可等价偿还,又想起之前与猫神斡旋时,被这厮营造的白虎气焰所骗,那些所谓的奇珍异宝,都尽数掏光了,哪还有什么剩余。“汝什么?”阎王起身问他。宵随意想了想,“待我出了地狱,去供奉大人的庙宇里多烧些纸钱。”四下寂静。阎王盯着他片刻,摩挲着长髯,思考起来。众鬼又开始议论,“你说阎王在想什么?”“废话,当然是思考如何剁了他。”“那小子把阎王当傻子么?”此起彼伏的言语落进宵随意的耳里,他正儿八经地解释,“我以项上人头发誓,我所说至真至诚,绝对说到做到。”阎王负手踱步,红云床榻幻化成一方平地,阎王走至何处,红云便延伸至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