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谢谢你,勃拉尼!愿上帝保佑他们全体。坐下来吃点儿东西。我们有精采的裹面包屑的小牛肉排,简直是奇迹。&rdo;
斯鲁特说:&ldo;你是不是在这次空袭的时候从街上跑回到这里来的?&rdo;
&ldo;他脑袋里装的是鸭子毛,那么轻率。&rdo;娜塔丽说,深情地看了拜伦一眼。
&ldo;拜伦没有问题。&rdo;哈特雷说。他们在地下室里消磨长夜的时候,他是和娜塔丽、拜伦、斯鲁特一起打桥牌的第四家。马克&iddot;哈特雷的名字以前曾经是马文&iddot;霍洛维茨,他喜欢对这么改名换姓开玩笑。他是做进口生意的纽约人。拜伦在娜塔丽旁边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取了一块肉排。它有点古怪发粘的味道,但是吃了一个星期的罐头小鱼和香肠之后,它还是挺好吃,何况他又饿了。他吃完一块,又用叉子叉了一块放到自己盘子里。斯鲁特对他笑着,又得意地环视了一下高高兴兴地吃着肉排的美国人。&ldo;顺便问一句,这里有没有人反对吃马肉?&rdo;
&ldo;我当然最反对,&rdo;娜塔丽说。
&ldo;好吧,那就太糟糕了。你刚刚吃下去。&rdo;
娜塔丽说了声&ldo;啊哟!&rdo;拿餐巾捂着嘴恶心起来。&ldo;我的天。马肉!我真要把你杀了。为什么你不警告我?&rdo;
&ldo;你需要营养。我们都需要。很难说我们会碰上什么事,我刚巧有机会买到这东西,我就买了。你们刚才吃的还是波兰的一匹纯种。市长昨天下令宰了一千多匹。我们弄到一份还算运气。&rdo;马克&iddot;哈特雷从大菜盘里又取了一块肉排。娜塔丽说:&ldo;马克!你怎么能吃?是马肉!&rdo;
他耸耸肩。&ldo;我们得吃。我在犹太人饭馆里吃过更坏的肉。&rdo;
&ldo;嘿,我不主张遵守宗教信仰,可是我没法吃马肉。我宁肯吃狗肉呢。&rdo;
拜伦把盘子推开。他肚子里感觉到马肉的分量,嘴里还留着马肉黏糊糊的滋味,又想起犹太人街道上苍蝇群集的死马的臭味,这些都在他的意识里混杂成为一件事情‐‐战争。
第十四章
四天以后,娜塔丽一清早飞奔到使馆后院找拜伦,跑得连头发和裙子都飘舞起来。他正在后院销毁空白护照和一叠叠签证申请书。使馆有几百张这种栗色护照,此刻都缓缓化作烟尘。这些东西一旦落到德国人手里,他们就会利用它派遣间谍和破坏分子潜入美国。成堆的签证申请书因为足以证明犹太人身分,也排在销毁名单的最前列。申请书上常常别着美元,拜伦原来打算翻阅一下,现在可顾不上了。他的任务就是尽快把这些东西都烧成灰,连自己在烧钞票也毫不在乎。
&ldo;快。快跟我走。&rdo;娜塔丽喜气洋洋地说。
&ldo;上哪儿去?&rdo;
&ldo;你就来吧。&rdo;
前门口停着一辆有司机驾驶的黑色轿车,斯鲁特坐在一个皮肤红润、头发灰白的胖子身边。&ldo;喂,这儿,拜伦!&rdo;斯鲁特的声音也显得特别高兴。&ldo;这位是瑞典大使。大使,拜伦&iddot;亨利的父亲是我们驻柏林的海军武官。带他一道去也许好一点。您觉得怎么样?&rdo;
大使用干净的小手擦了擦蒜头鼻子,精明地朝拜伦打量一下。&ldo;好极啦。的确好极啦,也许他还能做点笔记。&rdo;
&ldo;我也这么想。上来吧。拜伦。&rdo;
即使给斯鲁特输了血,他的脸色也不会更好了。拜伦一小时前刚跟他交谈过,那时候他还跟平常一样,脸色灰白,脾气固执,意气消沉。他整天在大使馆里愁眉苦脸,不断地吃药,简短地回答别人的问话,一连好几个小时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自从旁边一座楼房中了一颗炮弹、炸死了十个波兰人以后,斯鲁特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拜伦猜测,因为责任重大,把这位代办压垮了。可是此刻,他脸上有了血色,他的目光炯炯有神,就连他烟斗里冒出的一缕蓝烟也显得很轻快。当拜伦坐到汽车后座上的时候,娜塔丽突然对大使说:&ldo;我能去吗?我总是跟拜伦一道出去的。&rdo;
斯鲁特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大使怀着男性的兴趣,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娜塔丽穿一件绿色绸衣,套着一件粉红色旧羊毛衫,这身衣服是她未加思索随手从箱子里抓出来的。这身打扮使她显得俗不可耐,但富于诱惑力。&ldo;可是,亲爱的,您不害怕吗?&rdo;
&ldo;怕什么?&rdo;
&ldo;怕炮声。我们去勘察一条安全撤退的路线。&rdo;大使的英语说得很慢,但说得很好。他把一只粉红色的小手放在打开的车窗口,不管围城不围城,他的指甲总是修得闪闪发光。
&ldo;我们很可能到离前线很近的地方。&rdo;
&ldo;我听过炮声。&rdo;
大使朝拜伦微微一笑。&ldo;怎么样,让您的朋友跟我们一道去吗?&rdo;他一边说,一边让出地方给她坐。斯鲁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耐烦地嚼着他的烟斗。
汽车一颠一簸、弯弯曲曲地向河边驶去。华沙在过去四天中受了很大破坏。一股强劲的风吹散了硝烟,柔媚的朝阳使街道上呈现出一种带讽刺意味的太平景象。但是,到处都可以看到被破坏的建筑物。成千扇窗被炸掉了,窗口暂时钉上淡黄色的胶合板。华沙城只剩下一片硝烟,到处是水泥屋架和黄色的胶合板。人行道、排水沟都被破坏,弹坑累累,主要交叉路口都设置着坦克陷阱和防御工事。在这些交叉路口上,都有神经紧张的士兵,恶狠狠地瞪着眼睛,举着机枪,手指扣住扳机,拦阻汽车。周围还能看到一些其他的人。远处响着隆隆的炮声。每当士兵放下枪,准许他们通过的时候,斯鲁特总是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