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他神色,心中已明,更觉悲哀,但话却要说完:“这一方面,于皇上稳固后宫不利。另一方面,于舒昭仪自身亦不利。”狄秋浔面现不悦之色。傅皇后轻咳了一声:“皇上请勿动怒。您虽是真龙天子,天下至尊贵之人,能为皇上妃嫔,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之事。可是,也不是所有女子都如此想。这世上,有些人还向往着荣华富贵以外的东西……例如情爱、自由。臣妾观舒昭仪,自入宫之日起,皇上先欲封其为昭仪被臣妾所阻,她并无不悦。升位为蜜妃,她并无大喜,降为昭仪,也不见失落。足以见其并不迷恋富贵荣华,此次离宫,更可为佐证……可她先前却偏偏留在宫中,那便是因为对皇上有情。”狄秋浔面色转暖,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忆及舒红嫣含情双目和贴心话语,颔首道:“不错。”“这便是最大的症结所在。一名女子,对一名男子有情,便做不到像往常那般大度,只恨不能时刻与他在一起,不许他接近其他任何女子……而皇上三宫六院,试问舒昭仪心中又怎会舒坦?情愈深,心愈痛罢了。”狄秋浔将信将疑。傅皇后道:“其实不单女子如此,男子反之亦然。”“哦?”“臣妾临死之前,有一请求,还请皇上看在臣妾侍奉多年的份上,应承臣妾。”狄秋浔没有说话,傅皇后也不在意,低声道:“臣妾入宫前,与一远房表兄兴趣相投……后来臣妾入宫,表兄也不知被家人打发至何处去了。想请皇上在臣妾死后,着人将他寻回,不令其在偏僻之地受苦。”这“兴趣相投”四字,大有深意。傅皇后细看着狄秋浔的神情,见他初时有些震怒,后头看了她数眼,慢慢平静下来,淡淡的道:“便如皇后所愿。”傅皇后又是失落,又是释然的叹了口气:“这便是区别了。皇上听及臣妾的表兄,也不过是因被冒犯天威的一时之怒,后思及臣妾可怜之处,便不再发怒。但当日杨易情急之下救了舒昭仪,皇上却与舒昭仪闹了数月的别扭。”狄秋浔哑口无言,表情怪异的看着她,平素的风姿全失,活像见了鬼一般。傅皇后没有再看他,寂寥的盯着帐顶:“她逃出去了,眼不见为净,天高地阔,何处不逍遥?愈动情,愈心痛……好痛。”狄秋浔站了起来,没有理会皇后,颇有些失神的往外走去。杨易急匆匆的冲至别院:“谢娘子,我们要快些离开此处。”红嫣已化名为谢濛,当下从厢房走至中庭,神色凝重:“杨将军,有何事发生?”杨易沉着脸道:“末将在羽林军中有个故友,他告诉末将,皇上着人盘查当日是否有人混入军中,可有发生何异常之事,一丁一点都需上报。定然是皇上已对此起疑。末将已与一管家之子对好说辞,只说当日是他出于好奇,混入军中被末将发现,毕竟经不起推敲,立即离开才是上策。”红嫣也是一惊:“城门定然出不去。”杨易道:“无妨,不走城门,今日从棋云山上翻城墙出去,末将尽快将您送出燕京,寻个穷乡僻壤暂避,也好来个查无对证。”红嫣点了点头,赶紧回屋去收拾细软干粮。79前几日,燕京戒严,街头巷尾不断有士兵巡逻。一方面是为了追捕费衍余孽,一方面也是为了寻找红嫣。就连杨易那小别院,也有人上门查问过两次,幸好两老在前头同官差说话,红嫣自躲入地窖中应付过去。这两日因费衍和费家三老爷费诺,俱已逃出了燕京。他们会到何处去,用脚趾想,也知道他们要逃往镇南军驻地——当初不过是带了部分将士回京,大部队还驻扎在原地。可狄秋浔已断了他后路,早发密旨,命杨家长孙杨早强行收编大军,将费家在军中的亲信或劝降,或斩杀,如今只是守株待兔罢了。因此在燕京城内搜捕一事,便放松下来,寻找宫妃的事,上头又说得含含糊糊的,这巡逻频率便有所削减。甄士宣和丁愚的盘问未果,狄秋浔又还未重新施令,一切都是将发未发之态。虽然仍是十分危险,但已是逃走的唯一时机了。杨易深夜里与红嫣悄悄的换上了一身黑衣,背着包袱潜出了家门。因不能弄出声响,连马也不敢骑,只是悄无声息的走着。杨易对于巡逻的路线十分清楚,每每避让,一路有惊无险的过了燕京中心,越走越偏,终是上了山。连火把也不敢举,杨易仅凭着从叶间洒下的点点月辉辨认着可着脚之处,他目力过人,红嫣却不行,才将上山就几次摔倒,杨易便不由分说的握住了她的手,红嫣微微一挣,他却握得更紧:“权宜之时,不能耽搁。”他这样一说,红嫣就不好再动,只好任自己的右手被他满是薄茧而温暖干燥的大手紧紧包住。这和狄秋浔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狄秋浔是手骨纤长,指节分明,瓷白而冰冷细腻。两人一路摸索到建在山脊上的城墙边,红嫣已经双腿疲软,她的体力比寻常宫妃要强,但也从未下地劳作,勉强坚持到此处,已是不易。杨易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地方虽然处于偏僻深山,但因为是护卫燕京的城墙,每隔一段,便有哨兵看守,若是弄出了太大响声,惊动哨兵发出信号,便轻易脱不了身。红嫣便连大口喘气都捂住了嘴。杨易从包袱里拿出飞爪来,甩动绳索数圈一掷,飞爪飞了上去扣住城墙上头的边缘,发出一声脆响。杨易同红嫣一动不动,静等了一阵,见并没惊动什么人,杨易才抓住绳索极快的往上攀爬,红嫣仰着头看,见他不消片刻就到了上头,待他做了手势,便照先前杨易所教的那样,将绳索末端绑在腰上,杨易振了振长绳,见她系牢了,这才往上一点一点的收着绳索,将红嫣拉上去。红嫣只觉自己腰肢都要被勒断了,又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十分惊心,咬着牙不敢发声,待被拉上了城墙上头,双脚着了地,不由脚上一软,恰被杨易抱了个满怀。她一仰头,就见杨易的双目在黑暗中也十分灼人,更因耳侧贴近了他胸膛,极静的夜里,听到他的心跳声十分迅速。红嫣连忙后退了一步站好。杨易并未多说,依样用绳索将她放到了另一侧的城墙脚下,自己再落了下来。两人默不出声的赶路,只到天色将亮,才堪堪走出了棋云山。红嫣回头看了一眼,还好山路艰难,不适合大队人马,不然照杨易这样,燕京城半夜里被人侵入也不可知。杨易挑的,都是避人的小路,连着走了两日,红嫣脚上都起了泡,两人才算来到了一个小村。蓿县、白谷县、隆河县,这三县是呈扇形包围着燕京城的。杨易和红嫣其实并未走得太远,这小山村在地图上名为瑞春,村里人嫌拗口,自管它叫沟沟窝,隶属于隆河县,因处于三座大山环抱的山窝之中,一条难于攀爬的羊肠小道通向外头,极少有外人来访,就连县中的衙役,每常嫌出入不便,又收不上多少赋税,轻易不会踏足。几乎是与世隔绝。杨易知道此处,是因他有个旧日好友就住在这村里。当初为何会这些村民会迁入此地?已没多少人记得,大约是为了躲避战乱。历年以来,但凡有些追求的,俱迁居出去了,留着的都是些老实巴交的村民。村里头不过二十来户人家,村长还是被人强安上这位置的,压根不懂弄权,连路引是何物都不懂,看见来了生人,呼拉拉的一下围上来看。杨易就笑着道:“我是来寻吕祥的。”有人就认出了他:“哦!我记得你,大前年来过的。”难得有个生面孔,自是记得清楚。杨易点头称是,一边护着红嫣往前走,但仍是架不住众人看她的目光。红嫣用头巾裹住了半张脸,但露在外头的部份,仍是引人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