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想着也是,翻出自己的一块料子:“就用这个。”两人啰里啰嗦的商议,就听得下头砰砰作响。红嫣只作没听见,就连丽娘也并不吭声。已经有段时日了,眉媪似乎要将先前受了的气全都倒出来,每日在家中摔摔打打,骂骂咧咧,要不是看在红嫣银钱照样上缴的份上,只怕早都要发作出来。这日子就似山雨欲来前的沉闷压抑。红嫣长长的舒了口气给自己减压,一眼看见舒元在外头探头探脑的。顿时心思一动,赶紧叫住了他:“哥!”舒元见躲不过,只得进来。红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哥,这阵子总不见你人影,饭也不在家吃,在忙活些什么?”自从收些求官中介银以来,红嫣就停了唱小戏,一则是唱小戏钱来得辛苦,二则每日迎来送往,夜路走多了总会遇着鬼,见的人多了也怕遇着滚刀肉。因不唱小戏,竟是许久都未与舒元对面。反是娥眉机灵,红嫣倒留着她在狄秋浔来时唱个小曲,伺候茶水。舒元微微垂着头,闷声道:“没忙活。”红嫣:“哦——可我怎么见着你总往钟三娘家跑呢?”舒元闻言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看这情形,只怕和红嫣的猜测差不离了。红嫣叹了口气:“哥,钟三娘让你教她唱小戏么?”舒元一僵,红嫣又道:“你莫不是想趁着我不在,来寻抄着戏词的草纸?”她看舒元神情,也知道自己猜中了,舒元不识字,钟三娘却粗识文墨,这也是她一直自以为与临河街一干粉子们不同的地方。“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妹妹?你要不当我是你妹妹,我也就不当你是我哥哥了。”舒元愣愣的:“……我们就是兄妹,什么当不当的?”红嫣沉下脸:“前生有缘,今世才做了兄妹。爹娘伴得前半世,夫妻伴得后半世,唯有兄弟姊妹,是从幼相随到老。原该有事共商,有难共救,形同手足!哥哥但凡明白这一条,就该好生维护妹子,而不该处处懦弱退让,到如今,反倒吃里扒外起来!物以稀为贵,你教会了钟三娘,妹子还拿什么赚饭钱?哥哥若是铁了心如此,红嫣也无话可说,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有事不会求着你,你也莫想在我这占着便宜。”舒元立在当场,讷讷的无话可说。红嫣见他并无悔悟的神色,不过是尴尬而已,心道这真是烂泥糊不上墙,原本瞧在丽娘的份上,想慢慢掰正他,将来他也能多护着丽娘些,不料人性难改。丽娘看着红嫣神情,忙上前拉着舒元:“元宝,你妹子说的是,你们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谁还亲得过你们?”舒元看她一眼,脸上微有些红:“翠珠……也不是外人。”翠珠,是钟三娘的小字。丽娘倒抽了口冷气:“元宝,你与她,如何这般亲呢?她可比你大四岁!”要说这时候的人,街坊四邻来往密切,走上十里大多数人也互相认得,就有一点不好,彼此间也瞒不住事,钟三娘今年二十有二,是众人早都知道了的。红嫣不可思议的看了舒元一阵。她原以为钟三娘是拿银子诱使舒元助她。没想到这钟三娘是个厉害的,一文钱也不舍得,只大肆利用自身资本。红嫣还不及说话,下头就传来钟三娘咯咯的笑声,十分轻佻勾人。舒元知道这是钟三娘在催他,踌躇了一下,就道:“娘,红嫣,我,我先走了。”说着扭头就出去了。丽娘哎了一声,要上前去追他,却被红嫣拉住了:“娘,别管哥哥了。原本他也没多少孝心,现在又被女人迷了,怕是九头牛都拉不回。”丽娘呆呆的:“这,钟三娘,她不行啊。”她不是瞧不起暗娼,也没资格去瞧不起旁人,只是瞧着钟三娘不像是个善的。红嫣叹了口气:“行啦,往后等我搬出去,您就跟着我一块儿住,眼不见为净。”丽娘瞧着钟三娘不入眼,眉媪和舒大却看着喜欢。用眉媪的话来说,钟三娘就是:“生得好,又会来事,会赚钱!大四岁不算什么。”对着钟三娘便十分热情。红嫣冷眼旁观,觉得只不过是舒家人一头热罢了,钟三娘有几分真心还要两说。过了两日,钟三娘热热闹闹的唱起了小戏。原先红嫣摆着架子,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足足吊起了众人胃口,此时钟三娘却并不顾这些,只管敞开了迎客。先前心中好奇的众人都涌入了钟家,钟家一时门庭若市,热闹之声从街头喧嚣到街尾。眉媪喜滋滋的:“原还以为是甚么了不得的玩意儿,藏着捂着。”红嫣知道在她面前忍让,只会助长了她的气焰,便在一旁凉凉的接口:“我好赖也每月交了你十两。钟三娘就算赚得盆满钵满,你可分得着一厘?再说了,她这好光景,也撑不过三日,你等着瞧好了。”眉媪听她说得笃定,嘴里虽骂着:“你这小贱人,这是害了眼病!”但心里却有些没谱,到底消停了些。果然没过得几日,钟家便冷清了下来。只因这小戏,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十来个大钱,可请了人来唱曲、说书。小戏比之这些,虽新鲜些,但也不合贵上数十倍。红嫣先前不过是故意抬了它的身价,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故弄玄虚。像钟三娘这般,立即就褪了它的神秘之色,且钟三娘也写不出新本子,热潮消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红嫣并没幸灾乐祸,事前她无法阻止钟三娘与舒元,如今市场被钟三娘破坏至此,她也无法再从中牟利。虽事前早有预料,但事情真发展至这一地步,红嫣也禁不住沉下脸来。舒元一边扒着饭,一边惴惴的看她脸色。红嫣哼笑了一声:“哥哥怎么今日有空回家吃饭?”舒元一噎,头埋得更低。眉媪尖着嗓子:“你阴阳怪气的作甚?”红嫣撇了撇嘴:“我只是为哥哥可惜,他教会了钟三娘,她好歹也赚了一票银子,可曾从指缝里漏半个大子给哥哥?如今眼见着哥哥没用了,立马就翻了脸,不然,哥哥从早到晚也不见人影的,这会子又灰溜溜的回了家?”眉媪本就是个精明人,听了心中一想,便来了气。就算她不将红嫣放在心上,舒元可是她的亲孙子,不能让人欺到头上。当即把筷子一扔,站到钟三娘家门前去骂街。“……小贱人不要脸面,搬来就不停当……”虽没点人姓名,但话里话外都听得出是在骂钟三娘。眉媪嘴利,钟三娘和钟婆子又岂是吃素的?一齐出来应战:“那来个多嘴贼鸭黄儿?”两张嘴对着一张嘴,将眉媪倒骂了回来。眉媪气得脸色发青,待要回来搬救兵,丽娘与红嫣明显与她不是一路,舒元对钟三娘还存了妄想,便是没存妄想,口舌上也笨拙。舒大虽是凶恶,但骂街一事上并无天赋。眉媪几番对战,皆落了下风,一时竟与钟三娘一家结下仇来,暂且没得心思理会红嫣。红嫣得了这片刻的清闲,倒也好过许多。但心中仍不得安宁,苦思赚银的法子。正想着这事,就见丽娘领了罗再荣进屋来。罗再荣脸上满是笑意:“红嫣!”红嫣心中一动:“表哥红光满面,莫不是有甚喜事?”罗再荣哈哈一笑:“多得表妹指点,前回让娥眉送了信与我,得知鄂原颁了新农令,我贩了批新种子过去,全卖了个干净!”他一来一回花了一月有余,但本钱却翻了两番。红嫣先是高兴,后头又有些郁闷——狄秋浔不来了,她再也听不到这些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