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宇很安静,安静的甚至有些反常,“嗯,还在。”“哦,怪不得没看到过你。”韩景宇的呼吸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眼底的暗影埋在夕阳所投下的阴影中,“你在这里多久了?”“两年了吧?我也在读书啊,只有假期的时候才会过来的,不过这段时间韩阿姨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来陪陪她……”思雅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还在厨房里忙碌的韩阿姨,转过头来小声的对韩景宇说,“韩阿姨一个人也真苦呢,丈夫和儿子都死了,一个人那么不容易还供我们读书。”“丈夫和……儿子都死了。”“对啊,韩阿姨没跟你说过吗?”思雅有些诧异。韩景宇只觉得这一刻胸口都在发凉,那冰凉叫他觉得全身都要生生冻的开裂,在这裂痕里又汩汩的流出血来。“你怎么叫韩阿姨妈妈啊?”思雅还是有些诧异。韩景宇盯着面前的水杯,“这样亲一些吧。”“哦,韩阿姨肯定对你特别好吧。”思雅笑了笑,那笑容里又有些苦涩,“韩阿姨也对我很好,我爸妈离婚之后就没有人再管过我了,我读书的钱都是韩阿姨帮我垫的呢。”哗——韩景宇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往后拖动的声音惊动了还在厨房里切菜的女人,那个女人正心不在焉的切着菜,突然听到客厅里的动静,惊吓的一下子切到了手指,但即使是伤了手指,她也是还在第一时间叫出声,“景宇!”那么惊惶,那么畏惧……韩景宇瞪大的眼睛中生生被自己逼出泪来。“我去一下厕所。”思雅看着韩景宇进了洗手间,关门的动作很轻,锁芯咬合的’咔哒‘一声。洗手间里很暗,因为和对面的居民楼相临,紧闭的窗户里一点光都透不出来,洗手间的灯控制开关在外面,韩景宇已经不想站在太明亮的地方了,他就站在门口的黑暗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甚清晰的脸部轮廓,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有眼角还是微微湿润的。他想,如果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现在一定是很吓人的模样。就像他小时候被人骂怪物的时候。他在洗手间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就站在这样的黑暗里,连灯都不敢开,他在怕,怕看到自己狰狞的脸。过了一会儿,思雅来敲门,她以为他是不舒服,问的很体贴,“你不舒服吗?”韩景宇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拼命的压制住自己让人畏惧的一面,“嗯,有点晕车。”“哦,我这里有点晕车药。”思雅说。韩景宇开门走了出来,思雅只觉得面前的少年头低的很低,眼角微微的有些发红,模样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的味道。思雅倒了一杯温水给他,然后把药也一并递给他,“喝了会好一点。”两人坐在西餐桌上,韩景宇仰着头把药喝了进去。然后就是沉默。思雅那样健谈的女生,遇到韩景宇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她只觉得这个少年全身都有一种拒绝的气质,让人跟他亲近不得。饭菜摆了上来,思雅就像这家的主人一样,一盘一盘的把菜端出来,然后放到桌子上。脸色不好的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着坐了下来。三个人一并沉默着,根本不像一个家。还是思雅最先反应过来,“韩阿姨,怎么没拿筷子啊。”女人连忙站起来,“啊,忘记了,年纪大了……”思雅比她更快一步,“我去吧,韩阿姨你都忙了半天了。”思雅进了厨房,两人间的气氛更加古怪起来。女人心就像被一只手抓着,揉着,只叫她发慌,发闷。“韩阿姨,筷子你放在哪里了?”厨房里的思雅突然问。女人脸上的表情不自觉的松了松,“还不是在原来那个地方。”“哦,我知道了。”如此熟稔。韩景宇轻轻笑了一声。女人的心又因为那声笑绷的紧紧的,她看韩景宇,看她此刻的表情,但是韩景宇脸上平淡的根本没有表情,在此刻你好像看不出他的喜怒一样。筷子被拿了出来,连碗里都添好了饭,思雅坐下来,率先给那个女人夹了菜。然后韩景宇动了,女人悄悄松了一口气,食不知味的开始吃饭。思雅吃了一口,眉头马上拧了起来,像是在撒娇一样,“韩阿姨,你放了多少盐?好咸——”“啊?”那个女人一愣,自己尝了一口,然后把盘子端了起来,“那我去倒了吧。”韩景宇的筷子就在这个时候伸了进来,他吃了一口,“很好吃。”女人又把盘子放了下来。“妈妈最近生活怎么样?”韩景宇一边吃饭一边问,他在努力把自己融进去。“还好吧。”女人斟酌着回答。韩景宇头也不抬的说,“妈妈还是那张卡吧?我打了点钱进去,妈妈想吃什么就自己买,毕竟,妈妈一直都是两个人。”女人伸筷子的动作一僵。思雅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你不是还在读书吗?读书都在赚钱,好厉害。”“大学生都勤工俭学,你不会只靠妈妈养吧?”他的话里带着刺,一下子扎的思雅脸色青白。女人见不得思雅受委屈,又不敢反驳韩景宇,打着圆场说,“景宇啊,你和思雅不一样,她是个女生。”韩景宇到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思雅觉得韩景宇不好相处,也没有方才那么热络了,她和女人坐在一起,不时的两个人都会小声的说上一两句,看起来真的亲昵的如同母女,韩景宇静静的吃着饭,像是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思雅开了一瓶酒,给三个人都倒了一杯,女人没什么酒量,喝了两杯说话就含糊起来。平日里有些说不出来的话她也在此刻控制不住的说出来了。“景宇。”韩景宇已经放下了筷子,他看着拿着半杯酒的女人,“妈妈。”“景宇,我以前在医院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小,张利那死鬼让我不管你的,是我硬是要把你带回来的。”女人抓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里面的酒已经喝了一半了,她只觉得全身都抖了厉害,忍不住一仰头又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进去,然后她看着韩景宇,“从小时候你都长得漂亮,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女孩,想着以后让你嫁给我儿子……多好。”思雅有些发愣。她没想到韩景宇是这样的来历。“我那个时候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对你好,邻居都开玩笑,说你才是我亲生的……”女人自己先笑了笑,酡红的面颊上滚下一串泪来,“我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把你留下啊,我也没想到,这么漂亮的孩子……竟然。哈哈,景宇。”她抓住韩景宇放在桌子上的手,韩景宇的手很漂亮,一根一根的,真的如同女生的手一样,这样的手生来就该在黑白的琴键上。“我现在想起来,你以前肯定是被故意丢掉的……那贱人怎么没把你直接从楼上丢下去,摔死了……也别让我捡到你,要没有捡到你,我儿子,我丈夫……一定都还不会死!”女人的神情都隐隐有些癫狂了,一身的酒气带着怨毒,“当时算命的就说,说你是个祸害,我不相信,所以我丈夫死了,我儿子死了……他们都是被你克死的!都是你……”“妈妈,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你?你是我捡的!我儿子早就死了,你是个怪物,是个神经病!”女人伸出手想要去掐他脖子,却被韩景宇一把挥开。女人被推搡的坐到了地上,思雅一脸惊恐的看着韩景宇站了起来。韩景宇眼中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了下来,他的拳头被自己攥出了血,“……我知道了。”那眼泪一颗又一颗,根本不会停歇一样。“原来,我死了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