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康熙帝这会正低头,拇指漫不经心地摸索着酒杯,密如鸦羽的长睫遮住他眼底的神色。胤礽看不透康熙帝的情绪,心里越发忧急。皇阿玛不也挺喜欢云卿的吗,此刻如何会事?不关己?“回太皇太后的话,近日太子的奶嬷嬷不在,奴婢遂顶了这份差事?。”云卿努力按捺住慌乱的心神,深吸一口气,缓缓回应:“每日伺候太子殿下衣食,早晚安寝。”她清晰地表明立场,她是因为伺候太子殿下才能留在乾清宫,不能存有一丝魅惑圣主的嫌疑。否则,今日难逃一死!但太皇太后是何人,岂能被人轻易蒙蔽?云卿是何时进的乾清宫,以何种?名义?进去的;太子的奶嬷嬷凌嬷嬷是何时被调走?的,又所为何事?,所为何人,她心里皆是有本帐的。“哀家听闻,你在乾清宫还为皇帝照看鹦鹉,可有此事??”“回太皇太后的话,确有此事?。不过饲养鹦鹉并不难,只?需一日三次添置水和虫食。是以,奴婢日常大多时候都呆在瑞景轩,大多心思也都放在伺候太子殿下上面。努力学着瑞景轩从前?的规矩,不叫太子殿下因为换了人伺候而感到?不适。”云卿再一次暗示,她眼里心里只?有胤礽一位主子,绝无觊觎康熙帝之心。这话说完,宜嫔和荣嫔率先松了口气,回答得也算是滴水不露了。佟贵妃和惠嫔脸上笑意减淡几分,少了些隔岸观火的兴致。僖妃离着孝庄太皇太后最近,脸上大方得体的笑容始终如初,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但若说起面不改色,还得是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这对祖孙,事?不关己一般,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皆是按兵不动,一个?比一个?老成持重?。叫人猜不透,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接下来要如何处置云卿。云卿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看不见众人反应,等待审判结果之际,越发地煎熬。但这何尝不是孝庄太皇太后对她的另一种?考验?所以她不断告诫自己要稳住气,眼观鼻鼻观心的。从外人瞧去,亦是跪得如老僧入定。从始至终,云卿安安静静地就跪在那,没有想过,去仰望闲适端坐在高?处的康熙帝一眼。康熙帝也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两人就像是一对陌生人,哪怕前?不久才在一个?染着旖旎春色的夜晚,定下半月之约。他为她费尽心思相比之?下,五岁的胤礽还显得过于稚嫩,听?到云卿如?此惦记他,心里比喝了甜酒酿还愉悦。他忙趁机为云卿美言,两只奶呼呼的小胖手,朝上面拱了拱道:“乌库玛嬷,云卿所言不假,她做起事来一直都是尽心竭力。别说伺候孤了,就?连那只鹦鹉,都被她照顾得妥妥帖帖。”云卿的答话?,孝庄太皇太后可以不理会,但自家曾孙的面子,她总要?给。她面色随即柔和下来,笑开的眼角浮现出几缕皱纹,“能被你稀罕,也是那只鹦鹉的造化?。既然咱家胤礽几次提及,那乌库玛嬷今日就?瞧瞧,看那鹦鹉可真有你说得这般得好?”说罢,她转头就?要?吩咐苏麻喇姑。“奴婢一早就?叫人将鹦鹉提过来了。可?巧它这会在?偏殿正机灵着,正好叫您和太后、万岁爷、诸位娘娘阿哥们乐一乐。”苏麻喇姑笑吟吟上前道?,可?谓是福至心灵。伺候孝庄太皇太后这些年,她早就?料到了,自家主子定?会从相看鹦鹉上,来相看这个云卿姑娘。人的反应或许能作假,但不通人性的动物,最是真。……很快就?有小太监,将鎏金的鸟笼子提上来,跪在?云卿身侧的不远处。红配绿的杂毛鹦鹉谈不上多养眼,但那昂首挺胸的鸟大爷劲头,一如?苏麻喇姑所言,机灵得很。任谁都瞧得出来,这只鹦鹉被饲养得很是妥帖。鹦鹉一双绿豆粒大的眼睛,刚一进?来,就?满屋溜溜唧唧地左顾右盼。待瞧见熟悉的身影,它立即不客气地张嘴就?讨吃食:“万岁爷万福金安。”“太子殿下万福金安。”众人一听?,皆是被逗乐。胤礽更是笑得温和愉悦:“如?何?孤先前说的,皆是实情。”孝庄太皇太后和康熙帝皆是笑笑,祖孙俩谁也没急着表态。见状,宜嫔趁机附和:“太子殿下说得对?极了,不愧是乾清宫出来的鹦鹉。有万岁爷的真龙之?气庇佑,这鹦鹉可?比寻常瞧见的机灵多了,还会认人呢。”其他人亦是附和,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谁又敢说万岁爷的不好呢?哪怕只是乾清宫的一只畜生,那也是顶尖的!只是众人的赞美,并非真心。句句不离鹦鹉,却没谁真正地关心鹦鹉。那鹦鹉见说了吉祥话?,却没讨到虫儿吃,当场急了,冲着旁边的云卿伸长脖子。“岁岁年年,共欢同?乐,嘉庆与时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愿从今后八千年,长似今年,长似今年……”一连串的诗词歌赋,就?这么叽里咕噜冒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为着吃到虫儿,杂毛鹦鹉的表现欲,此刻可?谓登峰造极!众人听?得,先是一瞬间的怔愣,反应过来后,都大为惊奇。尤其是大阿哥和三阿哥,两个小家伙,更是瞠目结舌,纷纷看向身旁,率先赞叹道?:“额娘,那个宫女好厉害呀,竟能让鹦鹉吟诗!”荣嫔笑着回应三阿哥,“的确,想来是用了心思,花了功夫的。”惠嫔则只是朝大阿哥笑着点点头,未有多言。但心中也是有些感叹:都说管中窥豹,鹦鹉尚可?如?此,这卫氏本人的才华,想必更是不可?估量。难怪叫万岁爷一直心心念念。就?连原本抱有疑虑的孝庄太皇太后,这会也朝着身旁的苏麻喇姑,微微颔首,“不错,倒是有点灵性。”苏麻喇姑也笑道?:“可?不是,奴婢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瞧见鹦鹉能吟诗。”话?毕,两人又都望向下方。鹦鹉的叫笼子旁边,正跪着云卿。是而,这话?像是在?评价鹦鹉,又像是在?评价人。众人这次交口称赞,都是实打实的,由衷而生。唯独乾清宫里出来的人,对?此见怪不怪。梁九功笑呵呵要?为康熙帝斟酒,康熙帝摆摆手,推开酒杯,斜靠在?太师椅背上,笑着面朝下方。也让分辩不清,是在?相看鹦鹉,还是在?相看人。眼瞅着那只馋嘴的杂毛鹦鹉,现下已恨不得扑棱着翅膀,开始耍宝。旁边的云卿,面露一丝囧态,不得不主动开口请示:“启禀太皇太后,这鹦鹉是在?……讨虫食吃。”众人笑意更甚。孝庄太皇太后这次没再有意为难,随口吩咐小太监:“且将笼子给她吧。”“嗻。”小太监连忙照做。云卿接过鸟笼子,放到地上,轻手轻脚地打开木罐,用小木夹子给鹦鹉喂虫食。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平日里做得极其熟练。哪只半晌没人投喂的鹦鹉,这会臭脾气上来了。尤其见到平日里投喂它的云卿,更是委屈生气:“瞧你笨得,且得罚你一顿。”这话?一出,云卿拿小木夹子的手,倏地一抖,满脸通红。这句原话?是:“瞧你笨得,朕且得罚你一顿。”康熙帝喂虫食向来大方,故而杂毛鹦鹉老?爱学他说话?。但康熙帝作为天子,向来以“朕”自居。这可?不是一只鹦鹉能学得,云卿废了老?大劲才将鹦鹉的习惯改过来。但那高高在?上的威严语气,任谁都能听?出几分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