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探性说句软话,见康熙帝并未进一步动怒,才敢继续往下说道。“但奴婢也有自知之明,如今乾清宫封着缺人手,自己才略能侍奉一二。待太子殿下病愈,自然会有经验老道的人来侍奉,奴婢届时就显得多余了。即便勉强留下,也会照应不周,扫了万岁爷和太子殿下的兴致是小,若误了大事,就是奴婢砍头一百次都不足以恕罪。还望万岁爷明鉴。”九五之尊不容违逆。所以她得陈情其中的利害关系,让康熙帝自己觉得不应该留下她,而非她拒绝了他。康熙帝像是没听见,只端起旁边的茶水抿了口,“来人,换杯热茶来。”语气冷硬。“嗻,奴才这就去换。”梁九功适时躬身进来,打了个千,自行将茶水撤下去。与此同时,外面已有小太监端来热的茶水,梁九功接过来,进屋端给康熙帝,“万岁爷,热茶来了。”康熙帝坐在罗汉床上喝茶,而云卿则始终匍匐在地上跪着,一动不敢动。主子有意晾着人,当奴才的自然不敢求情。梁九功大抵也猜出所为何事,就安静地躬身立在一旁候着。若未记错,这是她第二次违抗圣旨。别说是紫禁城的一个奴才,就是全天下人的命运,都握在万岁爷手里。他想安置一个奴才,如何容得旁人置喙?……云卿和梁九功二人,皆是大气不敢出。一时间,朝晖堂里只有康熙帝会偶尔发出声响。直到一盏茶饮尽,梁九功又躬身上前撤下来茶具。不经意间提及云卿,“万岁爷,这奴才可是扰了您兴致?原是见她做事稳妥,如今瞧来,浣衣局的粗实宫女果然登不了台面。奴才这就将她带下去好生调教,往后绝不再碍着您的眼。”康熙帝斜他一眼,冷嗤了声“你这老货”,随后才开恩地摆摆手,“带下去,好生调教。”“嗻。”梁九功笑意吟吟地朝康熙帝打了个千,转头就冷脸呵斥云卿:“还愣着作甚?到外面跪着去!”“奴婢谢万岁爷恩典。”云卿仍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勉强支棱着两条僵麻的腿,规规矩矩行礼退出来。直到人来到乾清宫后院,才稍稍松口气,“谢过梁谙达。”“杂家也不知你这丫头是怎么想的。”梁九功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你可知,万岁爷自登基以来,就从未动过宫女在身边侍奉的心思,这破天荒的独一份天的恩典,竟被你搞得差点掉了脑袋?”“是奴婢愚笨。”云卿软声认错,实则油盐不进。梁九功见一时半会劝不动她,遂暂时作罢,临走前意味深长地提点道:“你且自己个再好好想想吧。”只因康熙帝最后那句“带下去吧,好生调教,”而非“叫她滚得远远的,以后别再来碍朕眼。”可见,尚未完全歇了心思。云卿又何尝听不出来?可就因为这样,才更可怕。她仰天叹息,举头望月,今夜月亮又大又圆,照耀得群星璀璨。这月就好似康熙帝,以一己之力主宰统御着所有大清子民。而云卿自己更像是一颗小星星,唯有远远得躲到无人的小角落,才能不被月亮照耀,也从此不再发光发热。嗯,躲。……接下来的半个月,直到乾清宫解封,云卿都设法躲着康熙帝,就盼着他能早点忘了她。她摸透康熙帝的作息规律,他依旧遵循着往日上朝时的习惯,每日早间召大臣在门外议事,其余白日里陪着太子胤礽,晚间批阅奏折。于是她就早晚去陪着胤礽用膳,白日里就继续窝到小厨房帮忙生活做饭。如今在大家伙眼里,她是御前红人,所以即便在小厨房里也没人敢使唤她,云卿恰好乐得自在,想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偶然在后院里碰到康熙帝出来放松,她也远远地拐道离开。实在躲不过去,就靠边跪地行礼,闭着嘴不说话,努力降低存在感。久而久之,朝政繁忙的康熙帝,确实也将一个丑宫女抛之脑后。梁九功见状,以为主子新鲜劲过去了,遂也没多嘴提及。直到太子胤礽病愈,乾清宫解封。云卿他们这波后来的要先去北五所集中隔离,确保不会再有传染风险,方可退回原处当差。北五所是生重病宫人的暂时修养之地,没什么人气,条件艰苦。梁九功不禁犯了难,不知云卿该如何处置。放人吧,又怕康熙帝某日再想起来找他要人。不放人吧,云卿的确是后来的,而且这些日子都没能再入康熙帝的眼。梁九功思来想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趁着这日康熙帝心情好在廊下逗鸟,“万岁爷,这是此次送去北五所的名单,还请您过目。”“这种小事,你直接定夺便是。”康熙帝不明所以,但见名单已递到眼前,便也接过来略略瞧了眼。卫云卿的名字,赫然在第二页的第一个。康熙帝眸光一顿,随即看透了梁九功的用意,也没急着发话,随手将名单递回去,继续逗鸟。梁九功这下就摸不透主子的心思了,只得躬身在旁边安静候着。“啁啾啾啾……”鸟叫声在微风中婉转动听,像黄鹂鸣翠柳。这般场景,似曾相识。一炷香功夫后,康熙帝隐约回忆起什么,才发话道:“太子用着她趁手,你去瑞景轩问问。”梁九功不着痕迹一笑,“嗻。”……乾清宫解封,后宫立马热闹起来。一来,妃嫔们都摩拳擦掌地打点敬事房,拔得第一个侍寝的头筹。久旱逢甘霖,第一个承恩雨露定是最多的,甚至有望一举夺男。二来,便是得知毁了容的卫氏居然被留在乾清宫侍奉!虽说是留在太子的瑞景轩,但瑞景轩就在乾清宫后殿,离康熙帝的朝晖堂不过须臾之间,微妙得很。众嫔妃借着来承乾宫喝茶的功夫,打探佟贵妃、宜妃等人的口风。大阿哥生母,惠嫔同住在东六宫的延禧宫,与乾清宫只隔着一个宫道,今日来得颇早。朝佟贵妃行礼问安后,被赐座于左边第一个位置。皇三子生母,荣嫔所在的钟粹宫就在承乾宫的后面,也与惠嫔前后脚走进来,挨着惠嫔作下,安静喝茶。“惠嫔妹妹今日来得倒比往日早了许多。”佟贵妃一语道破。惠嫔仍是笑吟吟的,“臣妾听闻太子殿下病愈,心里欢喜,就起早了些,特来同贵妃娘娘道喜。”佟贵妃放下茶杯,不咸不淡地看向她,“本宫喜从何来?”惠嫔面色不改,捡着漂亮话说:“自然是乾清宫解封,万岁爷久不见贵妃娘娘,今晚定会过来相聚。”“哟,本宫还以为惠嫔姐姐早早过来,是为着贵妃娘娘提醒,那卫氏留在乾清宫的事。”宜嫔和其姐姐郭络罗贵人同住在翊坤宫,在西六宫,故而来得晚些。一进门,也不拐弯抹角,专往佟贵妃的心窝子上扎。卫氏当初是被佟贵妃打发去浣衣局的,如今被特许留在乾清宫,这不就是在当着整个紫禁城的面,打佟贵妃的脸嘛。“你消息倒是比本宫灵通!”佟贵妃当即沉了脸,半晌未给宜嫔姐妹赐座。郭络罗贵人忙悄声拉了拉宜妃的袖子,示意她别硬碰硬。宜嫔给自家姐姐三分薄面,没再应声。而惠嫔故作惊讶,继续揪着话茬不放:“竟然还有这等事?可是当初那个毁了容的卫氏?”其余人却皆不再搭腔,气氛一时尴尬。“正是那卫氏,我也曾有耳闻。”向来随和的荣嫔打起圆场,“不过是她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万岁爷心疼太子殿下大病初愈,这才特许卫氏暂时留在乾清宫继续伺候。”“是啊,那卫氏已毁了容,想要在御前侍奉定是不可能的了。”郭络罗贵人也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