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秀女入宫都要经过宫人层层严苛筛查,不可能夹带私货。但塔塔拉氏的父亲是户部侍郎,官拜正四品。他女儿想要在宫里做些不见光的勾当,可比辛者库出身的卫氏要容易得多。“原是齐康家的啊。”康熙帝淡淡应了句。再大的官职,再大的辈分,在天子面前也都得自称一句奴才。但好歹塔塔拉氏的父亲,在御前还算排得上名号,感觉这会气氛稍有和缓。云卿微微喘口气,应该不至于被重罚了。“之前齐康还同朕说起,你身子一向孱弱,可能会错过这次大选。如今,身子可大好了?”眼看那双黑色暗金纹长靴走远,云卿却没敢大意。“多谢万岁爷的惦念,奴才身子一向康健,许是父亲将奴才与堂姐的闺名记混了吧。”认真想来,康熙帝日理万机,如何会记着一个四品大臣家女儿的身子是否康健?应是怀疑她是刺客吧……云卿及时搜刮到原主记忆,幸好这塔塔拉氏自诩从小到大都未生过病,进宫后必定好生养,这才免于穿帮。“嗯,是齐康老糊涂了。”康熙帝漫不经心道。三更半夜,宫里本不允许随意走动。此时独自一人藏在佛案下面,很容易被联想成埋伏在此的刺客。见云卿言辞挑不出漏洞,康熙信了她身份,“来人,带她去换身干整衣物。”云卿很快被人带到佛堂后面的小书房。宫女不仅给她拿来干整的衣物,还有一盆热水和一块干净帕子,外加一碟子点心。云卿微微惊讶。这是康熙帝的意思?印象里,康熙帝一向冷酷无情,也会有顾念他人感受的时候?宫女再次来收拾东西,临走时,给出答案:“姑娘稍坐,万岁爷已经往这边来了。”云卿的心咯噔一声。所以要她收拾齐整,是为了侍寝?……云卿下意识要拉开房门,逃离此处。结果一出门,就撞见康熙帝已走到台阶下。一个小太监在后面给他撑伞,一个小太监在侧前方给他提灯,另有一拨侍卫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这是……出来迎朕了?”康熙帝缓步走近,站定在云卿跟前。小姑娘个头只到他心口,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瞧,娇娇憨憨的。比之塔塔拉齐康,长相胜之百倍,精明不足一成。康熙帝好性地挑挑眉,没计较她直视天颜的大不敬之罪。“奴才……奴才其实……咕噜咕噜……”就在云卿绞尽脑汁想法子怎么顺利离开此处时,肚子先不争气地叫起来了。“其实是没吃饱。”康熙帝被她逗笑,握着碧玺佛珠的手,饶有兴致地蹭了蹭她羞窘的小脸,而后抬脚迈入小书房,“再去拿点夜宵来。”“嗻。”小太监连忙冒雨去办。云卿红脸僵在原地,瞧着站在书架前翻找书册的康熙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姑娘,多好的机会,快请吧。”御前的太监笑眯眯地示意她进去。云卿瞧着他的笑,抿唇不语。若非身份今不如昔,当真想反问一句,这么好的机会让与你如何?云卿最后还是进了小书房,因为她忽然意识到,这的确是她与康熙帝独处的好机会。若是能一举刺杀成功,那么今生的胤礽便能顺利登基。而她即便是立即赴死,也不枉重活一遭。云卿一走进去,朱红色的屋门便被关得严严实实。大半雨声被隔绝在外,小书房里的气氛显得沉寂许多。她定定瞧着已经坐到罗汉床上,半靠着炕桌,翻看起书籍的康熙帝。剑眉凤目,侧脸线条冷肃,即便没有晚年那阅历山海的岁月沉淀,但周身的帝王威仪依旧逼人。他拿着书、半抬起来的手臂上,大块的腱子肉撑起明黄衣料,隐隐能瞧见线条的健硕弧度。前世即便是到晚年的康熙帝,也有练习步库的习惯,甚至有的年轻儿子都不是他对手。云卿拧眉,她要如何刺杀成功,一击必杀。“过来。”康熙帝翻找到一篇治水的策略,提笔作完大半页注解了,发现小姑娘竟是久久未靠近。他抬眸看过来,一双丹凤眼不怒自威。顶着他自带威压的视线,云卿磨蹭着走上前,大脑还在紧张思索着刺杀法子的可行性。但看在康熙帝眼里,小姑娘温吞吞往前挪的模样,好似一只胆小无害的蜗牛,惹得人想故意捏一捏她的触角。待人近前,他不假思索将人一把拉入怀里。啊……云卿下意识低呼出声,待回过神时,人已经惊慌失措地躺在男人温热的怀里。独有的龙涎香,很快笼罩过来,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她紧绷的大脑。头顶的男人俯视着她,锐利丹凤眼这会半含调笑,“齐康性子圆滑老道,怎得就养出你这么个笨姑娘。三日后如何当选,嗯?”云卿樱唇张了张,终未多言。反正过了今晚,两人都不会再有以后,多说无益。怎料,“无妨,朕助你一臂之力。”怀里的小姑娘一双葡萄眼滴流乱转,娇憨中又透出几分灵动。娇嫩红唇似一朵花苞般诱惑地开合着,吸引人去采撷。康熙帝瞧着起了几分臆动,捏起她尖尖下巴,俯身倾压过去——与此同时,云卿目光落在他脖颈处,手也悄然靠近发髻上的银簪子——……关键时刻,康熙帝被一则紧急军务给请走了。云卿被御前太监亲自送回储秀宫,一路上各道宫门都畅通无阻。她没让小太监送进门,一来不能暴露身份,二来正好利用“借尸还魂”惩治塔塔拉氏。既然她占了原主卫氏身子,自然荣辱一体,不能任由凶手逍遥法外。若能在选秀前解决掉塔塔拉氏,那今晚的事,才能彻底死无对证。“当当当……”三更半夜,储秀宫偏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谁呀?”屋内传来塔塔拉氏的傲慢斥责:“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敲什么?”然而紧接着,门上猛然映出一道黑影,它又急速游走在窗户纸上,时不时发出呜咽哀鸣:“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塔塔拉氏,你还我命来——”“啊!”塔塔拉氏被吓得哇哇大叫,抓起身边的枕头就狠狠砸过去:“卫云卿,你赶紧给我滚!”“塔塔拉姐姐——”鬼影瓮声瓮气,嗓音完全没有活着时的娇软恬美,它不断拍打着门窗:“我那般相信你,你为何要下毒害我?”“谁说我下毒害你?你有何证据?”塔塔拉氏坚持嘴硬道。“那你可敢与我当面对质?!”鬼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高喝,猛然就推开了紧闭的窗户,披头散发的头颅一下子钻了进来——“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塔塔拉氏差点叫破喉咙!她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是我对不住你,我以后定日日给你烧香烧纸钱,我拿你当菩萨供着,我……”“嬷嬷,如今您都听清了吧。”云卿清了清嗓子,拨开眼前的头发,朝储秀宫的管事嬷嬷欠身行礼道。“卫云卿,你诈我?!”塔塔拉氏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就要冲上前,怎奈被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按住,模样狰狞又狼狈。云卿勾了勾唇:“白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塔塔拉氏被押去慎刑司没多久,就经不住酷刑认下罪过。最后不仅没能入选后宫一步登天,还断送性命,连带着整个家族蒙羞。塔塔拉氏到死都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竟没能毒死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