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跪在他跟前,无言沉默。搁在身前的双手,心情沉重?地搓着。他终究还是察觉……窗外?风声呼啸似狮吼,只感觉,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果然,她的沉默,并不能组织一位帝王的强势进攻:“既是知晓我?们父子?将?来反目,为何你要写信提点胤礽,而非朕?”过往的一幕幕,在康熙帝眼前接踵而至。她对胤礽超乎寻常宫女嫔妃的亲近,病榻前悉心照料,逢年过节亲手缝制各式袍子?衣裳……这一切,或许也能勉强解释为她心性良善。那么?在她侍寝后,对胤礽的一再逃避,又该如何解释?还有在畅春园时,前去照顾中暑的胤礽不久后,她便狠下?心肠要打胎……越是回想,康熙帝一双黑眸里,化?不开的浓墨,越是积蓄厚重?。“你……”他不确定,也不敢确定地质问?道:“前世与胤礽,是何种关系?”“咔嚓——”窗外?暴雨突至!惊雷滚滚!好像在云卿的头顶,炸裂开来一般。闪电光茫惨白,映得她脸颊亦是没了血色,一双乌溜溜葡萄眼,瞳孔震颤。他竟是这么?快就?猜到了!“……万岁爷,”云卿面前提起沉重?头颅,试探地去触碰他冰冷的视线,嗓音悲恸哀求:“您能别问?了么??嫔妾求您了……”“卫!云!卿!”这三个字,仿佛从男人的后槽牙磨出来的。仿佛他随时都想掐死她!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不待云卿另行解释,纤细脖颈猛地就?被一只粗粝打手攥住,无比用力。不过几息,浓重?的窒息感,就?重?重?压迫而来。云卿下?意识挣扎,想去掰开那只扼住她咽喉的大手,“……呃……求……”但那大手的主人,依旧面色铁青,不为所动。“所以?,这才?是你躲着朕的真正原因,嗯?”男人低沉如寒潭的嗓音,充斥着肃杀之意:“前世不能与他双宿双飞,今生即便他只是孩子?,你也义无反顾地守在他身边,你倒是用情至深呐!”“你瞧着朕一味来哄着你,宠着你,是不是觉得厌恶又可笑?啊!”男人语气讥讽,浑身都充斥着滔天的怒火,大有将?她就?地焚烧的意图。“……不……不是……”云卿骇人发觉,他竟是误会了。误会她身为妃嫔,竟与太子?有染。不行,她必须要解释清楚。纵使一死,也不能牵连到胤礽呐!云卿奋力挣扎,顾不得以?下?犯上,双手拼命地掰开攥住自己脖颈的那只大手。同时双眼紧紧凝着他,费力张开唇瓣,挤出一两个沙哑的发声“……我?……说……”“砰!”云卿终于被放开了,被重?重?甩在地上。加之大脑本?来就?缺少新鲜空气,瘫在地上的她,眼前一阵眩晕。心口也恶心,想吐。“说!你给朕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男人站起身来,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冷眼而睨。瞧她的目光,再无往日温柔,仿若睥睨着一只脏污不堪的蝼蚁:“你胆敢再有一丝隐瞒,朕便将?你千刀万剐!”呵……云卿趴在地上,笑了。是苦涩的笑。混着一颗颗浓咸而冷凉的泪珠,肆意钻进她唇里,如滚过刀山火海一般,滚过她的舌尖。目光触碰到她惨白小脸上的莹莹泪珠,康熙帝眼神微凝,而后抬头望向远处。这时身前,有断断续续的话语响起:“您误会了,我?前世并非太子?的姘头。”“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被狠狠掐住的人,嗓音脆弱地好似一只蝶儿在振翅,声量垂低而嘶哑。但康熙帝,还是听见了。那一瞬,他的瞳孔骤然放大。目光陡然转回来,钳着趴在地上的羸弱纤细身板,先是怔然,而后迸发出不可置信:“此话何意?你前世,并非卫云卿本?人?”因为卫氏与太子?胤礽年长五岁,且不说太子?大婚,依着卫氏的年纪早已入宫选秀。单说作为父亲,康熙帝也不会允许大清储君,娶如此年长的女人为太子?正妃。屋外?的狂风骤雨似是减小,但仍有雨滴淅淅沥沥,如诉如泣。云卿苦苦一笑,忍着酸涩的心口,道出埋藏在心底三年的秘密:“我?本?是石氏云卿,曾祖父石廷柱乃一等伯爷,父亲石文炳以?三等伯爷世袭承爵。”石廷柱原是明末大将?,后投于清。经历清太祖、清太宗、顺治帝三朝,战功赫赫。曾历任昂邦章京、总兵官、镶红旗汉军固山额真、镇海将?军。此人性多谋略,遇事明敏。康熙帝年少时便有耳闻,选拔此人后裔为太子?妃,确有可能。可当掩盖的面纱被揭开后,背后真相往往过于狰狞,叫人一时难以?接受。康熙帝无意识地后退两步,待撞到身后的软塌,才?恢复几丝神识,又复而上前捏住她下?颌,定定相视“你如何证明?”“您若不信,我?可以?将?生平尽数写下?,任由?您派人去与石家小姐比对。”算起来,今生的石云卿,业已七岁。无忧无虑的年纪,女儿家总有些闺房私事,只有她本?人知晓。云卿说完,便是垂眸不语,周身都散发着无尽的苍凉。这样的她,康熙帝曾瞧见过。是在云卿初次侍寝后,背对着他,好似一具被击碎灵魂的躯壳。那时他不懂,不懂她的有苦难言。他甚是体贴地曾直接询问?过她缘由?,殊不知,他的体贴似一把刀。多问?一句,她心上的伤口便多一道。如今,面对心如死灰的云卿,康熙帝看在眼里,揪在心间。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所以?,这才?是她躲着他的真正原因。面对他的一次次责难,独自一人默默抗下?所有。所以?,他强迫自己的前世儿媳,成了宠妃。所以?,他才?是罪魁祸首……屋外?的狂风骤雨虽是归于安寂,但残留满地的雨水,所有痕迹都实实在在。屋内二人,一站一跪,久久沉默。有那么?一瞬,康熙帝想伸出手扶云卿起来。可目光落在她梳着嫔位点翠的发髻上,又觉得无比陌生,讽刺,物是人非。最终,那只粗粝大手,抬起后又缓缓落下?。五年不闻不问五年后,入冬初雪日。闻水汀内,小佛堂檀香幽幽,木鱼“哒哒”作响。佛案前,云卿一袭素色衣衫跪坐在明黄蒲团上,闭眼念着?《金刚经》,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家人康健。二十出头的她,容颜越发清丽姣好,不施粉黛,不带点翠,依旧美若画卷。只是这般朱颜,已然?五年未面圣见?君。“娘娘,咱六阿哥快要下学了?。”经过?纳喇氏窃取书信一事,五年后的玉珠早已历练地成熟稳重,她微笑着?挑开门帘进来,“估计松凝这会人已经到?尚书房了?。”虽是恩宠不再,但松凝、柳常森、窦嬷嬷这些御赐的侍从,一个没走。当初,云卿给过?他们选择,他们都坚持不走。窦嬷嬷率先表忠心:“咱们都在这待习惯了?,心里边就只认良嫔娘娘一个主子。”柳常森则卖乖道:“您最?是心善,满宫里也就在您这,能时不时偷会懒。”松凝也点点头,后又意识到?什么:“奴婢没偷过?懒。”众人大笑。云卿无可奈何,索性随他们去了?。“胤祾昨日是不是说过?,想吃梅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