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康熙帝厌恶她这张脸,她还特意微直身子,露出半张脸。心想着没准康熙帝瞧见后,会直接将她轰出来,那也就算是功成身退了。哪知,康熙帝这会正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根本没睁眼。云卿:“……”朝晖堂位于乾清宫主殿的东边暖阁,打西侧进门。正对门口的东侧墙壁处,摆放着多宝阁置物架。靠北是一张堆满周折的长条书案,南边靠窗处是沾满整面墙的硕大罗汉床。罗汉床上铺有明黄色细软,靠垫软枕,以及摆放着茶点的四方小木几。康熙帝此时就躺在罗汉床上,一身龙傲九霄的宝蓝色常服穿在他身上,不显老气,平添几分成熟沉重感。云卿借机瞥了眼,不似中年后的康熙爷神色凌厉威严,年少的康熙帝朝气不凡。精致五官如刀削,闭着的丹凤眼斜长入鬓髯,与二十出头的胤礽有着六分神似,也是个十足的美男子。难怪能迷倒后宫一众女人。“奴婢见过万岁爷。”云卿磨磨蹭蹭,最终还是走到罗汉床前。康熙帝仍是没睁眼,“开始吧。”“……嗻。”……云卿心里虽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但真的伺候起康熙帝来,也得屏息凝神,集中全部注意力。否则稍有不慎,就可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她已经阻了卫氏满门的荣耀,如今决不能再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侍候的人都被梁九功遣下去了,朝晖堂此刻静悄悄的。康熙帝闭着眼,触觉与嗅觉无形之中被放大。身上的一双小手柔若无骨,按摩起来并无多大重量,但手指法力经验老道,稳稳按在穴位上,很是纾解疲惫。小手的主人身上散发着浅淡好闻的香气,流转在空气中,似雨后竹林般沁人心脾,同样也有解乏的功效。深夜批阅的劳累身子,渐渐变得轻盈,大脑则安逸地慢慢恍了神。御前向来都是太监侍奉,乾清宫的宫女都是备给年幼太子的。故而康熙帝这会,恍惚以为自己处在哪个嫔妃的温柔乡里,难得有兴致地夜半话谈起来。“你这手艺不错,同谁学的?”“……同家中老嬷嬷。”云卿先是怔了下,本以为闭着眼的康熙帝已睡熟,不成想会突然问话,赶忙伺候地愈发用心。刚刚又那么一瞬间,她想过弑君报仇,还好没动手,现在想想都后怕。康熙帝从小修习步库,前世时即便登基多年,仍能够和儿子们高手过招,她根本不是对手。果然,君王警惕多疑是亘古不变的。“寻常女儿家都是学女红,你怎得会学推拿?”康熙帝仍闭着眼问话,还抬手指了指头。云卿会意,忙轻手轻脚地转到枕头那侧,为其徐徐按摩起头部。记忆却慢慢飘回前世:“幼时是祖母亲自教导奴婢学女红,长大后奴婢就学些推拿之术,回报幼时的教导之恩。”“是啊,儿孙长大,长辈便老了。”康熙帝的语气似有感伤:“朕幼时曾以为,皇玛嬷会一直在前面为朕遮风挡雨。不知不觉间,皇玛嬷的鬓角已新添白发。”云卿又是一怔,连手上按摩动作都是一顿,全然没料到康熙帝会同她说这些话。这是他的心里话?倘若她是后宫争宠的妃嫔,能得到康熙帝这般对待,自然求之不得。可她定是不能入后宫的,且得有多远躲多远,万不能从心里与康熙帝拉近半点关系。云卿只中规中矩答道:“万岁爷孝顺举国闻名,是天下儿孙表率,实乃万民之福。”“民间都是如何说朕的?”康熙帝向来勤政爱民,能听到些百姓言论,颇有兴趣。然而云卿那番话只是敷衍,如今叫她真要认真转述,可就有些难办了。她前世已入宫二十年,早忘记百姓们是如何评价康熙帝。唯一的消息,都是来自胤礽,但那些言论大多私密,说出来很容易露馅。云卿支支吾吾回话:“百姓们,都说万岁爷天人之姿,天选之子,天生……”“呵,你在这给朕背成语呐?”康熙被她逗得啼笑皆非,忽然起了兴致,伸手就想将蠢笨的小人拉入怀中,惩罚一番。结果一睁眼,对上那张黑漆漆的脸……惊得睡意全无。他伸出去的手,改为揉了揉皱紧的眉心,神色冷下来。“奴婢有罪,奴婢这就到外面跪着去。”云卿也被康熙帝的阵仗吓一跳,刚才差一点,她就将万劫不复。索性先声夺人,主动提出到外面罚跪。眼下这情形,只要能远离他,打她几板子也能接受。谁知她才走开两步,又被叫住:“无碍,且再给朕按按脚,将功补过。”鉴于这几日,云卿在前后殿都伺候得不错,康熙帝开恩地没多难为人。云卿被迫应“是”,心里寻思着他倒也不必非得这么好脾气。……康熙帝靠坐在罗汉床上,手上那本书翻着,双脚朝外。云卿就跪在脚踏上,挺着上半身,一下一下地为其按摩脚心的穴位。两人这样位置,从康熙帝的角度,刚好能看清云卿五官。按常理说,康熙帝日理万机,是没什么心思去专门打量一个宫女的五官,尤其还是容貌这样式的……但事情怪就怪在,他竟会将她错认成宫妃。康熙帝思量起刚才种种,追寻缘由。发觉这宫女嗓音婉转动听、气息清秀、仪态端庄有度、心地孝顺良善,样样都符合宫妃的标准。除了那张脸。此事他也有所耳闻,原是副挺好的相貌,被塔塔拉氏嫉妒陷害,才沦落至此。回想起来,原本佛堂偶遇,他还瞧着塔塔拉氏是个有意思的,哪知心肠极其歹毒。不作过多回想,康熙帝视线越过书沿,落在云卿的脸庞上。仔细一瞧,发觉她五官甚是精致。毒药虽毁了面皮色泽,但原有的眉眼尚在。柳叶眉清韵,俏鼻樱唇小巧。尤其那双圆溜溜的葡萄眼,显得有些稚气,多了一抹俏皮。说起来,这双眼睛倒是和塔塔拉氏有几分肖似,难怪会被记恨上。如今遍寻后宫,还真找不到一个女子的五官能与之媲美。就连新晋的乌雅氏,都比照之略逊一筹。若是换回先前的白面皮,的确担得起“倾国倾城”的美誉。“待太子病愈,你就继续留在乾清宫当差吧。若是伺候得好,朕再赏你找胡院判诊治。”云卿本能拒绝,略向后挪两步,磕头谢恩婉拒:“奴婢谢万岁爷恩典。只是奴婢为人蠢笨,还是做浣衣局的粗活更合适些……”“哐当!”书卷被不满地摔在四方小木几上,震得人心弦一紧。“你当朕是在同你打商量?”还从未有人敢两度抗旨,康熙帝威严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朝晖堂内瞬间风云变幻,守在外面打盹的梁九功,猛地一激灵。他悄悄从门口望进来,只见康熙帝丹凤眼微眯,一瞬不瞬盯着地上的人,俨然已动怒。这是怎么了?刚才分明还聊起家常,欢快得很,他才放心打个盹。怎么转眼就变天了?云卿亦是吓得不轻,呼吸一滞,心说果然伴君如伴虎,“万岁爷金口玉言,自然没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但奴婢也是为万岁爷和太子殿下着想。”“倒是朕误会你了?”康熙帝讥讽勾唇:“你且说说,是如何为朕与太子着想?若有一句虚言,朕立马摘了你脑袋。”梁九功皱眉。几日相处下来,他还挺喜欢这丫头的。这到底做错何事,竟惹得万岁爷起了杀机?“能侍奉在御前,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婢心里甚是欢喜。”帝王之怒,犹如一把无形的砍刀悬在自己脖颈上,任云卿前世生活四十多年,这一刻仍是声音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