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恿仓库主任把他撵走。然而,就在仓库主任也看不下去的时候,他竟然悠悠跶跶地到仓库主任家去了。这一次他去仓库主任家没带礼物(从前去主任家总是要带点什么的),他一进门就见主任的脸黑着,连座都没让,张嘴就说:“你这一段怎么搞的?不像话!”那乡下娃子笑着说:“主任,咱俩还是外人么,我给你办事去了。年内准备给你弄一台彩电,一台冰箱,不知你愿不愿要?”主任两口子眼都亮了,接着主任又苦愁着脸说:“没钱哪,一月就这一点工资……”那乡下娃子说:“钱的事你不用发愁,有我呢。只要你愿意,两年内我还能给你弄个轿车坐坐。”“你,你咋弄?”主任很吃惊地问。主任老婆“啪”地打了主任一巴掌:“你管他咋弄哩?你叫他弄呗。”那乡下娃子接下去淡淡地说:“政策允许,我想办个涂料厂。”主任愣了,结结巴巴地说:“那那那资金呢?”那乡下娃子很有把握地说:“资金我想办法。”主任有点怀疑了,世上哪有这么轻松的事儿?会平白送彩电、冰箱么?!他又问:“那你叫我给你干点啥事?”那乡下娃子竟然轻飘飘地说:“没啥事,只要你同意就行。”那乡下娃子知道不仅仅是要他同意,仓库这块地盘是他起步的开始,是最重要的依托,没有这块地方,他是什么都干不成的。“这么简单么?”主任还是有点不信。那乡下娃子一口咬定:“只要你同意,绝没问题。”此后,当省物资站的站长来县仓库检查工作的时候,那乡下娃子又向第二步迈进了。他通过仓库主任的引荐,与省物资站站长见了面。他一见面就对站长说:“站长,我有二十万资金,想跟咱县仓库联合办个涂料厂,希望上级领导能支持。”站长说:“好哇,很好哇。改革嘛,要我支持什么,我那里可都是国家调拨物资,是谁也不敢动的。”那乡下娃子还是那句话:“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同意就行。厂办成之后,每年按时给站里交管理费……”当然,这仅是见了见面。搭上线之后,那乡下娃子专门去省城给站长送了一次礼,礼物是丰厚的,那乡下娃子为这一趟借了三百元钱……第三步就是北京了……那乡下娃子到了这时候,腰里还没有一分钱。但他有的是毅力和智慧。他又通过仓库主任老婆的引荐,找到了县银行的行长(据说行长跟仓库主任的老婆有一腿,这很有可能)。再说,仓库主任的老婆已经被彩电、冰箱的美梦迷住了,不管让她干什么都很积极。他气气派派地对行长说:“部里要在咱县办个涂料厂,这种商品销路很好。厂是集资办的,一时资金周转不开。你要是能批些贷款的话,我可以给你安排五个工人。”这一说正中下怀,行长的女儿考了三年都没考上大学,正在家待业呢。再说又是“中央”办的厂,更要大力支持了。于是,行长很爽快地一口答应:“行,你要多少呢?给你无息贷款。”一条五彩的路就这样铺开了。往下,工商局、税务局、公安局、法院……一环环一节节全被他打通了。他是带着极端仇视的心理与人交战的,在与人与权厮杀时他不惜用一切手段。他的狠劲,让城里人都吃惊了。后来,当他听人说:一个乡下的十六岁的姑娘竟然会把一个大城市名牌大学的二十六岁的女研究生拐卖了!他就暗暗地咬着牙说:“别小看乡下人,别小看!乡下人总有一天要吃掉城市!”…………这是个极其悲壮的场面。在领头的黑狗惨叫着倒地之后,群狗疯狂地扑了上去,它们团团地将那黑狗围住,“呜呜”地悲鸣着去舔那黑狗。尔后,群狗又齐刷刷地勾过头来,在卧倒的黑狗跟前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圈,恶狠狠地怒视着狼狗。狼狗一窜一窜地狂叫着,然而却没有一只家狗退缩。它们紧紧地护卫在黑狗的周围,一只只高昂着头,怆然而又悲愤地叫着。那只断了腿的黑狗又凄凉地叫了两声,它挣扎着试图想站起来,可它站不起来了,雪地上一片红浸浸的血迹。然而,它的头还是昂着的,一直昂着。群狗也都在它身边卧下来了,一只只相互靠拢,狗眼里射出一束束让人恐怖的火苗!狼狗似乎被群狗的气势吓住了。它再没敢往前扑,浑身血淋淋地站在那儿。它那两只直朔朔的耳朵有一只已经被群狗撕烂了,半弯地耷拉着。一条后腿也被咬得血污污的,一滴滴往下淌血…………那乡下娃子也是孤军奋战的。虽然他西装革履,衣兜里揣着烫金的名片,可他不会忘记他是乡下人,永远不会。他每天撑着一张脸在城里与人周旋,有多少人想挤垮他,有多少人想暗算他,又有多少人想吃掉他呀!他几乎对谁也不相信,他不敢相信,他只相信他自己。他知道他只要被人抓住一点东西,他就完了。没有谁会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他们想要的仅仅是他挣下的钱。他也只有用钱用智慧去跟有权的人交换点什么。那一条条路都是用钱铺出来的。当然,有时候钱撒出去连个响声也听不到,可他也认了,他还不能与所有的人为敌,他的力量还不够。一个白手起家的农民的儿子,要想稳稳地在城里站住脚,他必须疏通所有的渠道。那做起来是很难的,真的假的实的虚的,他都得会一点。送礼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可送什么样的礼,怎样送礼,那都是一门极高深的学问……雪花在寂静的夜空里飘舞着,带哨儿的寒风不时地从村外的田野里灌过来。狗们不再叫了。双方都以沉默相对,那沉默里似乎埋藏着更大的仇恨。群狗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绿色的火苗儿像游魂似的在雪夜里闪烁。狼狗在群狗的逼视下后退了。可它后退一点,群狗便逼近一点。它狂叫的时候,群狗就伏地不动,仍然是“呜呜…地逼视着它。狼狗暴躁地往前扑时,群狗往后勾勾头,看那领头的黑狗。黑狗高昂着头,一动也不动,它们重又勾回头来,也一动不动。狼狗急得直转圈,却还是后退了,后退……这仿佛是一场耐力和韧性的战斗。家狗的耐性逼得狼狗像发疯似的一声声嚎叫。可面对头并头、身挨身的群狗,它似乎有点怯了,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去。群狗又是一点点地逼进、逼进……倏尔,村外的田野里再次传来了狗们的厮咬声和惨叫声…………那乡下娃子胜了。他终于在城里站住脚了。他有很多的钱,该有的他都有了。可他内心里还是很孤独。他不知道挣了钱之后还应该干点什么,他更不知道他缺什么,只是心里很空。他没有真正的朋友,一个也没有。他知道那些所谓的朋友顷刻间就会变成敌人的,他很清楚这一点。他的疑心越来越重了,他不相信女人是真心跟他好,连对他最好的惠惠他也防着。他认为女人跟他都是要图一点什么的,都是。惠惠在他面前哭过,哭着向他表白心迹,说她是喜爱他的,说将来有一天他穷到拄棍要饭她也不会变心的。可他仍然认为惠惠的眼泪是假的。连眼泪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当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就觉得非常孤寂,孤寂得让人害怕,仿佛四周全是陷阱,稍不留心就会掉进去。他常常半夜里突然醒来,睁大眼望着四周,身上的汗一下子就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