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一袭白衣,整得灰头土脸,还满身是血,当真是晦气极了,再不知礼数的人都明白的道理,怎会有人胆敢穿进栖霞殿呢?妄图沾染殿下圣洁之人……都该死。
施羡鱼并未回答,只扭头问道:“小九,你……名唤什么?”说来,她确实不知施媛媛名唤什么,方才不过是凭一双紫眸,猜测她便是胡姬所出的小九罢了。
深宫三千人,无一人曾认真问她名姓,于他们而言,她叫什么名字,都是无关要紧的小事。施媛媛被她问得一愣,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媛、媛媛,回七皇姐,我,我名唤媛媛,是……我母妃给我取的。”
施媛媛一边说着自己名字,一边不自觉垂下头来,不敢去看施羡鱼神情,生怕从她脸上看见一丝嫌弃嘲讽。她的阿娘,是胡人,识字不多,给她起的名字也俗气,取其姿态美好之意,自然是不能与左清韵她们比的。
自出生起,她从未与旁人平起平坐过,长年累月的自卑胆怯,叫她双手绞紧了衣衫,好端端的布料,又是沾了血水,又是被绞得皱巴巴,好不狼狈。施羡鱼只一瞥,道:“是个好名字,看得出你母妃很是用心。你在害怕什么?我与你,并未尊卑贵贱之别,只有长幼之别。”
说着,又顿了顿,才道:“不必多有拘谨,以后,你就住在栖霞殿吧。稍后,我就让宫人将你的东西搬来。”她未有察觉,当说及尊卑贵贱之别时,左清韵脸上微滞的笑意。
“阿清见过九殿下,方才阿清失礼了。七殿下可真是心疼九殿下,让阿清好生羡……”
“不、不用!东……东西不用搬来。”
左清韵话还没说完,却被她给打断了,见她还敢拒绝七殿下好意,淡如轻烟的两道柳烟瞬间拧得死紧:“既是七殿下让的,九殿下受着便是。”虽未说重话,语气里却俨然是不容置疑。
施羡鱼以为她不愿意,于是想了想,指着她,再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头上,道:“凤钗。”这言简意赅的程度有些过了头,左清韵与她向来交好,却是瞬间了然,脸色奇差,道:“七殿下说,你要是跟她走,她就给你很多凤钗。”
孰知,她越是不善,施媛媛越是紧张,一紧张起来,这结巴的毛病就改不了,想要辩解些什么,又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句完整的句子:“潇湘斋没、没多少东西,不,不用特意找人搬,搬过来──”
在母妃病逝以後,許多財物都被宮人搜劃了去,早已所剩無幾了。
一声噗嗤,打断了她的话语,竟是一名玄衣少年从殿外踏入,比起施羡鱼,他与先后长得更像,柔和眉宇间是一股意气风发。此人应是大皇子,先后所出的嫡长子,施羡鱼同母的兄长。
“见过太子殿下。”
“兄长回来了。”
“少央,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位是……身上的伤看着倒是挺疼的呀。”
施媛媛欠身一礼,弱声弱条道:“媛媛,媛媛向大皇兄请安,大皇兄万福金安。”他们不曾欺辱自己,白日要听课,入夜要修心养性,时不时还要练习射骑,出席宴会,留在宫中的时间屈指可数。
是的,他们生来便与她截然不同。她虽然年幼,却深谙这个道理。太子见她出声,才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白衣紫眸,浑身是伤,便知是那位饱受欺凌的九皇妹。宫人们常以她为笑柄,饭后茶余总爱议论一番,他自然有所听闻,只是不曾与她见过面。
谦谦君子,并未施以鄙夷,反倒是会心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我晓得了,这位便是小九,对吧?小九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快随我进殿去,我让人请太医来瞧瞧。”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倒觉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被马车辗露了一番,生来本就身子骨弱,若非一身倔劲儿,怎能抗得住打?施羡鱼伸手要去扶她,却被眼疾手快的左清韵抢了个先:“七殿下放心,由阿清来扶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