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一夜受凉,天一亮,宁澜便觉得头重脚轻浑身无力。
怕把病气过给邵心,宁澜连忙着人去告了假,打算好好养一天病。
趁着这空挡,宁澜决定去太医院那里去看看崔姑姑。
宁澜十二岁入宫,初来那几年,举步维艰,若不是崔姑姑,怕是早已经死在这宫中了。
母亲只知道入宫十年便可销了奴籍,又怎么知道,进了这宫墙,要想出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与她一同进宫的姐妹,到头来,留下的不过六成而已——余下的,大多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无人知晓。
宫中的日子,没有外人所想的那般好过,尤其是她们这样最底层的宫女,在上位者眼里,或许不过是命如草芥。
初来那两年,所做的事情是都是一些粗使的活,管教的姑姑甚是严厉,宁澜永远记得自己在寒冬腊月里双手冻得通红却依旧要浣洗一大堆的衣物——而且动作稍稍一慢,姑姑的鞭子便挥过来了,那几年,每到冬天,宁澜身上都是永远都好不了的冻疮与鞭伤,即使后来被派去服侍妃嫔,不必那般辛苦了,可是每到冬天,依旧觉得那些旧伤隐隐作痛。
若不是崔姑姑可怜她对她百般照拂,怕是她早已经死在这宫中了。
说起来,崔姑姑出身倒是和她差不多——同样是罪臣之后,同样由官家小姐沦为奴籍,最后入了宫,不同的是宁澜宫外还有亲人,崔姑姑却早已是孤身一人。
虽说是在宫中,其实说白了,也还是他人的奴仆而已,现世太平,一般人家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儿女送入宫中服侍人的——同是奴仆,在外边大户人家家中做奴仆,虽然挣得的银钱比做宫女少一些,但即使是签的死契,婚嫁多多少少还是可以随意的,而宫女,即使每月的俸银多,至少在宫中的这十年,是不能嫁人的——当然,也没什么机会,后宫中就那么几个男人,其余都是女人和内侍,想要嫁人,谈何容易。
也有一些人家出身不错,却把女儿送入宫中的情况——这一类,大多数是有其他的目的,通常情况下是买通了管事的内侍或者姑姑行便宜之事,期待着那天皇上不小心遇见了宠幸了,便飞上枝头变凤凰——
当然,这样的情形有是有,但是很少,大多数的宫女出身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家中贫苦,送女入宫做一门差使,也算是贴补家用;还有一种便是像宁澜这样的,本身出身便是奴籍的。
进宫之前的出身不同,各自的想法也会有差异,比如有和宁澜一样,只打算在这宫中待够十年的——宫女俸银丰厚,十年间足以为自己积攒下一笔嫁妆,若是有贵人赏赐,那便更是风光;而像宁澜这样奴籍出身的,更多的是看重十年后放出宫时会把奴籍销了——若一直只是奴籍,那也只能嫁给奴仆,将来生了子女,也依旧是奴籍。
当然,想要嫁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毕竟在宫中十年,放出宫时大约二十余岁——虽然也算不上年老色衰,但归根结底,最适宜婚嫁的年岁已经过了。要嫁人的话,通常只能做他人继室甚至小妾——当然,也还是比较好的了,宫女嫁人,即使是妾,也多是良妾。
也有一些人十年后并不想出宫——或是习惯了宫中的锦衣玉食,到了外边再过日子会不习惯,或者是外边已经没了亲人,这时候,宫女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宫中担任女官,负责宫中的事物比如说教引指导新来的宫女等等,这些女官比她们宫女地位要高一些,寻常内侍与宫女见了,也要唤一声姑姑,比如崔姑姑当年并没有选择出宫,盖因宫外已经没了亲人,崔姑姑为人又和善,颇得人心,加之本身出身医药世家,懂些医术,现在是在太医院中做事,负责后宫宫女药材的发放。
宁澜和崔姑姑也算是有缘——当年崔家未出事之前,崔姑姑与宁澜母亲颇有来往,宁澜样貌又承继了母亲的模样,虽然多年未见,崔姑姑对友人倒是念念不忘,她本就在宫中,自然也知晓宁家出了什么事故,对宁澜除了照顾故人之女的情意在之外,更多的是几分同病相怜的感慨。
若说这宫中宁澜还能相信谁,怕是也只有崔姑姑一个了。
这冰天雪地的,平日里也无甚事情做,太医院内也甚是空闲,宁澜小心避开了可能遇见外人的情况,一闪身便到了崔姑姑的屋子。
崔姑姑正带着小宫女在那里清点药材,见着宁澜便放下手头的事情,拉着她一边往里走去,一边念叨着:“我说澜丫头,你可总算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了!你自己算算,你都多久没来了?”
宁澜有些不好意思:“崔姑姑,最近忙了些。”
“我都听说了呢,”崔姑姑叹气:“你们搬到松颐院了?那边可好?那些人有没有苛待你们?可缺什么东西不缺?”
“崔姑姑!”宁澜有些招架不住她一连的问话,连忙应答:“没事,都还好。”
“那便好,”崔姑姑叹气:“如今你搬到松颐院,那里可离这边远多了,难为你大冷天的跑过来,看,脸都冻成什么样了。”
“崔姑姑,”宁澜吸了吸鼻子:“我这不是受了点风寒,想过来找人帮忙看看——”
“真的?”崔姑姑倒是比宁澜更紧张,她本就是医药之家出身,自己又在太医院呆了那么多年,也略懂一些医术,帮宁澜看过见无甚大碍,便也放了心,吩咐一旁做事的宫女去帮忙抓药,还特意叮嘱了一遍说是用她那一份的份例。
宁澜知道崔姑姑的脾气,也不好拒绝,崔姑姑还不放心她,吩咐宫女帮她把药熬好,非要盯着她喝下去这才满意。
四下无人,宁澜这才小心叹崔姑姑的口风:“崔姑姑……你可知道晴雪园中住着的是谁?”
“晴雪园?不是废弃了吗?”崔姑姑神色有些怪异:“想来是没人的吧。”
“可是……”宁澜小声开口:“我昨天,见到了——”却被崔姑姑捂住了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崔姑姑摇头:“宁澜,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宁澜知道了。”宁澜点头,不过还是有些疑问:“按道理说宫女十年后大多数都出了宫,有些留下来做女官——我看那人依旧是宫女的打扮,还是先皇时候的宫女服,已经旧得很厉害了——她那个年纪,头发都白了,为什么没有出宫也没有做女官?反倒是在那样的一个地方……”
崔姑姑却只是叹气:“宁澜,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