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想这就他命中的结局了,他将会这样苟延残喘的过完余下的日子,只是他一贯不是个猜谜的好手,就像小王爷带着他去夜市里看花灯猜灯谜的时候一样,他永远也猜不到纸张背后的谜底是什么。落在唇边的丝质软帕可能是世间最柔软的东西,居然比昔日里小王爷印在他额上的嘴唇还要温软体贴。碍眼的血污被一点点蹭尽,染了血的枕巾被抽走换成新的,而这短短片刻里,他晕眩发沉的头颈一直被一个宽厚的手掌小心托起。他记得这只手的温度,他记得这只手曾与他十指交握,曾给他递来天底下最好吃的酥饼,也曾掐上他的腰,掰开他的腿根,给予他最热烈缠绵的抚慰。——可这只手明明是不该出现的。不再乌黑细软的长发从小王爷指间垂落,道士仰过颈子,齿间溢出了喑哑的呢喃,他控制不住发抖的身形,也控制不住被脏血堵塞的喉咙,心肺间的钝痛卷土重来,他扛不住四窜奔逃的内息,只能下意识咬紧嘴唇。齿间刺破皮肉的声响清晰之极,甚至比流窜泄出的内力震碎床沿的动静更加明显。小王爷的血是甜的,道士恍惚不清的睁开双眼,往日里的星辰自他眼中匿去身影,只留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好些了吗?清霄?……没事的,你想咳就咳,我扶着你呢。清霄……别怕,有我在呢。”阴雨连绵,卧房里没有掌灯,小王爷的俊脸半隐半现,竟让人有些看不清楚。道士皱起了俊秀的眉目,和大多数话本故事相仿,他在短短几日里白了头发,蓬乱枯槁的发丝被小王爷捋去一旁,遮不住他眼尾新生的细纹。温言细语隔着纷争吵闹的杂音,道士听不清小王爷说了些什么,他只怔怔的看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放下脏兮兮的手帕,冲着他扯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又拿起床边的另一样东西继续一件还没做完的大事。同样是软绸薄巾,甚至还比擦嘴的帕子更细腻一些,那绸巾是最素净耐看的水蓝色,有两条已经缠在了他的足踝上,刚好盖住了镣铐硌出的红痕。“再忍忍,很快就好了,清霄,别怕,很快就好。”这世上总有一种声音能穿透风雪,也总有一个人的心跳能盖过所有纷扰复杂的魔障。小王爷的心跳声带着后怕和悲伤的余韵,带着无法忽略的慌乱,可它听上去又很是沉稳,一下跟着一下,稳健有力,破釜沉舟,死不松口。有冰凉咸涩的水珠落在眉梢,顺着道士眼尾新生的纹路缓缓流下,道士咽下半口脏血,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他依旧看不清小王爷的五官面目,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小王爷的眉目早已牢牢印在他心里,天底下那么多人,只有他的阿行能生得那么好看。仍旧开在心头的小野花正在和那些藤蔓奋力抗争着,它们或许娇弱可欺,却绝不会轻易枯萎凋零。——因为那是小王爷亲手摘给他,是他在孤山上见到的第一抹颜色。“……”道士说不出话,他只能用尽全力的倾过身子伏去小王爷的腿上。苍白的发丝随着他动作在枕席上铺开,心脉受创的淤黑印记从半敞的衣袍袒露出来,停留在他心口,像是山野精怪的诡异妖纹。无论是抵触还是怜惜,小王爷总该做出一些相应的举动,可小王爷没有,他仍旧执着于道士受制的腕间,他仍旧低着头,仔仔细细的将道士腕上的软绸收拢成结,再将软绸一点点掖进镣铐与手腕之间的缝隙里。“就剩一只手了,我太笨了,到现在还没给你垫好,你再忍忍好吗?清霄,清霄……你别怕,就忍一小下,等我弄好了,我去给你端鱼。你不是想吃鱼吗?我娘说过的,她说这儿的鱼比望江楼的还好,等一会我就去给你拿,你再忍忍。”右手垫完,还有左手,小王爷仿佛是真的极其在意这点细节,在意到没有同终于苏醒的道士正八经的说上一句话。他拼命维持着那种傻里傻气的笑意,英俊干净的五官恰到好处的挤在一起,像是被丢弃的小奶狗,以为只要一直这样蹲在路边摇尾巴就会被捡回家去好生照顾。可他不是小奶狗,道士也不是会弄丢他的主人。小王爷没能摸到道士的手,而是被道士小心翼翼的抓着袖口,将两只手扯进怀里搂着。道士的手很凉,他的手更凉,凉到冰铁制成的枷锁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只能发出两声尴尬的声响,只可惜谁都不会在意它。“……不要鱼,也不要酥饼……都不要,要阿行……只要阿行。”道士合上眼睛喃喃出声,他没有力气做别的了,肩后的箭伤和心口的内伤本该要了他的命,可他还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