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跟肖萌萌失约的那部电影,后来,周遇独自看完了。“对啊,怎么啦?”肖萌萌险些被带跑了,正色道,“不对,你别转移话题!”周遇看着她,继续我行我素,“那部电影的结局是——得了绝症的父亲扮成海龟陪着儿子,最后父亲死了,儿子趴在他身上,跟他一起游泳。”猝不及防被剧透的肖萌萌傻眼了。等她反应过来,气呼呼地瞪着周遇,“我还没看呢,谁让你剧透的!”“你好烦啊,周遇!”“我不管,你要陪我再看一遍才行!!!”夏日的风卷着肖萌萌愤怒的尾音,敲击着周遇的耳膜。奇怪的是,她听着那个声音,却莫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好像在水下憋气许久严重缺氧的人,总算能够抬起头,在水面上痛痛快快喘一口气。第四次轮回三人一起吃了午饭,周遇几次问及那个蓝色工装男的特征,饭后,肖萌萌干脆领着她和谢臻在小区里寻找起来。尾随肖萌萌的男人……偏偏6月19号出现在了小区里,他跟谢云的死有关系吗?即便没有,小区里存在这样一个隐患,谁又能保证,不会造成新的变数?可惜三人找了整整三大圈,连少有人走的小路都没放过,始终没发现那个男人的身影。“也许他不住这里,已经走了呢?那不是更好吗,以后注意点就好了!”看着周遇沮丧的模样,肖萌萌安慰道。肖萌萌走后不久,谢臻也要离开了。“谢云补习班要下课了吗?”“快了,我过去接她。”周遇盯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说:“要不,我也一起去吧。”风拂过,路旁的梧桐树枝叶哗哗作响,树下谢臻修长的影子悄然慢下来,等着另一个身影跟上,步调一致前行。谢云补习班结束的时候快五点半了,比平时晚了些。“今天模拟考,所以晚了一点,”看见来的人不只是谢臻,还有周遇,谢云眼里闪过惊喜,快步走上前告诉她,“周遇姐姐,我考了第一哎!”“真的?好厉害啊。”“我上次也是第一!”“那你哥有没有奖励你什么?”“有啊,我哥给我买了一套新卷子……”猝不及防的答案,让周遇险些笑出声。夕阳斜下,地上三人的影子仿佛盆地似的,两边是周遇和谢臻,中间明显低下去的那一块儿是谢云,马尾辫随着她说话时一晃一晃的。影子落在人行道上、树影底下、楼宇之间,分明无声,却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补习班距离不算远,不知不觉间,也走了二十多分钟,周遇挥别谢臻兄妹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6点钟。她正要往回走,突然听见身后一道怯生生的,“周遇姐姐……”女孩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又不是谢云。周遇转过身,答案揭晓——是住在201那户的女孩“慧慧”。那个曾经喜欢缠着自己问题目、讲一些奇怪故事的小女孩。两人最后一次独处时,她曾经说过:“周遇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啊——芝加哥没有海,但是牡蛎带来了海。”然后,父母离异的她,迈入十四岁,成了一只闭口、沉默的牡蛎。时隔十年,二十八岁的周遇竟然听到这只“牡蛎”再度开口,主动叫住自己,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几分钟的同行路程再度变得安静,仿佛慧慧刚才叫的那句“周遇姐姐”是个幻觉。眼看着快到楼下,周遇停下脚步,望着她。“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那只小小的“牡蛎”犹豫着,似乎想要再度闭上嘴巴。“你是不是想去见你爸?”想起今早慧慧挨骂的原因,周遇主动开了口,“如果是想借车费之类的……”“不是的!我是想问……”“小牡蛎”鼓足勇气,直直盯着周遇,“姐姐,你知道你爸喜欢什么吗?”“我爸?”周遇不明所以,“怎么了?”“就是……呃,”慧慧抠着自己的手指,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那个,今天是父亲节,我给我爸买了个礼物,就想着正好也送周叔叔一个什么东西,但是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慧慧开口之前,周遇从未意识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的人生以6月19号为界,之后的日子恍惚又混沌,没有纪念日、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节日。如果不是遇上慧慧,周遇根本不知道,2010年6月20号,居然是这一年的父亲节?她想起了什么,拔腿就跑。“周遇姐姐?”慧慧在她身后连着喊了好几声,却没见到她停下,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心中的疑问也没得到解答,只好独自往回走。周遇再回到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换完鞋还是气喘吁吁,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一下,被客厅突然亮起的灯光晃到眼睛,才发觉哪里不对。六点半了,平时这个时间,家里已经开饭了,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在客厅干等了十多分钟,手机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几次,周遇实在等不下去,拨了母亲的电话。好半晌,母亲才接通。“饿了吧,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我跟你爸在卤菜摊呢,马上就回来了,你想吃什么?”原来是这样,周遇悬着的心放下了,“什么都行。”卤菜摊就在小区门口,距离爸妈回来只剩几分钟,周遇盯着玄关,那里有自己刚买的东西,犹豫再三,她决定先挪到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去。就当做是……一个惊喜吧。刚放好,门外头有了动静。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防盗门被拉开,方玫和周家富前后脚进门。“妈,回来……”周遇要说的话,因为眼前这一幕硬生生卡住——方玫正扶着周家富进屋,他身上经常穿的那身蓝色短袖衫沾了灰,打着石膏的右手横在胸前,因为疼痛一阵阵抽冷气。“行啦,不用扶,腿又没事儿,”周家富又“嘶”了一声,才抬头看周遇,“饿了吧,你妈买了烤鸭,就是你最喜欢吃的那家。”周遇还是懵的。刚刚母亲的口吻,仿佛一切如常,可这又是怎么回事?父亲为什么会受伤?是骨折?严重吗?一顿晚饭,气氛说不出的微妙,饭桌上,周家富反复解释着,“就是手扭了一下,真不疼,也没什么感觉,是大夫非要打石膏。”像是要向周遇证明自己的话,他右手还小幅度动了两下,疼得太阳穴砰砰跳。方玫狠狠瞪他一眼,把盘子里的烤鸭腿夹给闷着头不吭声的周遇。“是啊,大夫说了,就是轻微骨折,这不是打完石膏就让你爸出院了,再过一两个礼拜就能好了。”当着周遇的面这么说,可是等到房门一关,方玫立马变了脸色。“五年前讨薪那件事,就是他害的你,你还给他介绍工作?今天要不是为了帮他,你怎么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人家也有难处,”周家富右手吊在胸前,疼得直咧嘴,却不忘冲方玫使眼色,“行了,你小点声,别让孩子听见。”“怕让孩子听见,你就自己长点心!他以前把我们一家害成什么样了,你都忘啦?”“我姑娘这几个月在学校里听了多少难听的话……”“你老说人家有难处,对人家掏心掏肺,可是你想过没有,自己家孩子呢?我姑娘凭什么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爸有暴力倾向?”方玫越说,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别过头,手背抹了抹眼角。周家富的头越来越低,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周遇在父母房门口站了很久,久到她捧着盒子,把那段对话从头听到尾,然后又把礼物放回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