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她相信,再怎么聪明的人,在遇上了爱情之后,都情愿盲目,也都情愿被捆。“我不信。”残雪边摇首边握紧了双拳,“但这些年来,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只要我至心至诚,情定可动天,即使这是个谎言,它终究会因此而成真……”爱可令人生,亦可令人死,即便这是座以爱为名的牢笼,即便明知所追求的只是镜花水月,可那终究是个希望,比起永远的遗憾与自责的谷底徘徊,这种让人有勇气活下去的希望,是极为麻痹而甘美的,因此就算是骗她也好,因为若是失去了这个谎言,她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无言的碧落,在她悬在眼角的泪珠滴落在裙边上时,递给她一张帕子。“我知道无论我的出发点为何,我所做皆是错,因此我并不希望能得到黄泉或是你的谅解,因我确实有罪。”握紧帕子的残雪,两目直盯着地面,并不否认自己的罪行。碧落叹了口气,“黄泉会杀了你。”“若真如此,我也心甘。”在黄泉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有心理准备了,她也知道,黄泉之所以会来这,就是专为猎她这只妖而来。因她的话,碧落不断摇首,不明白她怎能把生死看得那么简单,更不懂,为了成全爱情,她究竟是如何放弃一切的,甚至连夺取他人魂魄这事也做得出来,倘若今日这些都是因爱而起,那么字,究竟是甜进心头的甘果,还是一颗诱人沉沦的恶果?“其实你与黄泉并不是夫妻吧?我知道他是狐王的儿子,也知道他追了你十来年。”不想让她为自己如此伤愁,残雪刻意起了另一个话题。碧落轻声笑起,“咱们似乎都在欺人。”“你喜欢他?”她很难得地在外人面前这么坦然,“倘若不喜欢,我还会任他在我后头追了我十来年吗?”“他不是妖,他的寿命与人等长,总有天他会离你而去。”虽然残忍,但残雪却不能不提醒她。“我知道。”自小看着黄泉一点一滴地成长,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一点。“爱呢?”残雪怜悯地看着她这副黄泉绝不会瞧见的模样,“你爱并非同类的他吗?”残雪的声音徘徊在她的耳际,但碧落的思绪忍不住飞奔到久远的岁月里,她还记得,多年前她头一回将黄泉抱在怀中的情景,对与黄泉这名硬闯进他生命中的不速之客,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像叶行远说的,她只是很多情而已。自见到黄泉的那一日起,她便全心全意地爱着怀中的那个孩子,随着他的成长,她爱他的每个顽皮的笑脸,爱他受到欺负后伤心的眼眸,也爱他在年少时脸上飞扬的青春,更在他长大之后,假借着关心、习惯之名,日思夜念地在镜中看着他。碧落目光悠远地看着窗外,“无论他是孩子也好,是男人也罢,不管这些年来他变成什么模样,我一律照单全收的全都爱上,很贪心是不是?”残雪无法理解地握紧她的肩,“为什么你不更贪心一点?为什么你不完完全全的拥有他呢?”“你也说了,他不是妖。”她试着挤出笑意,但那笑,却苦涩得令她有些哽咽。“我很清楚我自己,我知道,一旦在我完全拥有过后,若是失去,我是绝对不能承受的……”她是只看镜的妖,在镜里,看尽爱恨恩怨,在镜里,看透泪眼与想望。七百多年来,多少人掠过她的眼帘,万丈红尘在镜中忽幻忽灭,她从不把任何众生留在心上,因为声民个是无限,她明白她不能承担太多的想念,可在黄泉出现后,她的眼眸就像是不再流动的水,停留在他的身上,哪都不愿去,曾几何时,她不再爱看众生之相,她专注地凝视着黄泉,一年复一年,一遍又一遍。如果说,在离开了黄泉的那些年间,时常看镜的她很寂寞,在黄泉还没出现在她的声民个里之前,那时的她,也只是更寂寞而已,那么在黄泉离开人世后呢?她想,到时她恐怕连寂寞都不再能说出口,因为剩下的,竟只会是痛苦。一定……会很痛苦的。上天捏塑了各失的众生,分别在众生的身上搁置了不同的枷锁,在以前,她只是只甘于上天的安排的无忧的镜妖,虽自私,但也没什么特别的欲望,安然无欲地过着她永恒的日子,可现下的她变了,她不再满足,她藏在心底的自私黑暗得像个无底洞,无论怎么填就是填不满,令她愈想抓住也就愈恐惧,愈是渴望也就更加难以自拔,为此,她甚至怨恨起苍天,她好恨,为什么黄泉不是妖?也好恨为什么,她不是人……好狠,好恨哪。颤抖的指尖泄漏了她的心事,残雪抬起她的脸庞,不舍地看着她眼中的不甘。“倘若能把黄泉永远留在我的身边,不要说千缕魂魄,哪怕是数千、上万,我也愿去做……”她紧握着十指喃喃低诉。“只是,我无法彻底自私,我不能因我一己之私而去剥夺他人的幸福,我没那种权利。”明白碧落是想借己之事来劝她,残雪的面容不禁变的黯淡,她很清楚,她将自己的私心建立在他人的不幸之上,她贪婪得连自己都会因此而深感内疚,可是一旦步上了这条路后,她就不知该怎么回头了……“残雪。”碧落扬起头,紧握着她的手向她恳求,“照黄泉的话去做吧,黄泉若说出口就定会做到的,你的时间不多了。”从不怀疑黄泉会取她性命的残雪,亦知自己的时间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中,看着碧落这双想要保全她的眼眸,她有点动摇,但近在咫尺就将实现的心愿,又令她不舍得放手。“我想静一静,好吗?”难以抉择的她,勉强地对碧落释出一笑。很想再劝劝她的碧落,在她坚持的目光下,与她坚持了一会后终于让步,解开妖术蚪踱出门外的她,在密下如帘的雪势下,仰首望向什么也看不清的天际。“出门前我才对你说过别和她独处。”早早办完事,因担心她的安慰急着回来的黄泉,语气里掺了点不悦。碧落低下头,就见黄泉板着一张脸,站在远处责备地瞪着她。她走至他的面前,“你这回的目标是她?”虽然早已听到了,但她还是想确定一回。“没错。”黄泉瞥她一眼,对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没好气。碧落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你真的会依令杀她?”他一手抚着额,“碧落……”太过了解碧落那同意被打动的性子,因此不愿让碧落与残雪走得太近的他,怕的就是碧落将会成为他这次执行任务的最好阻碍。“残雪只是想让她所爱的人回到身边来。”“因此他就有权利夺走他人的魂魄?”黄泉不以为然地撇过脸,不去看她脸上的一片仁心。“爱不是借口,她更不该把爱化为利刃。”“她有苦衷的……”无法替她脱罪的碧落也只能这么说。“她犯了戒律就得受,这无关乎任何私人之情,错,即是错。”猎妖多年,早已学会不把私心与个人感觉带进猎妖之中的他,冷硬的声调,在碧落的耳里听来格外刺耳。映在她瞳心里的身影,忽然在一夕之间变的好巨大,压在她身上的影子也变得好沉重,碧落低着头,无法抬首直视他那双不偏不倚的眼眸。“真的不能放她一马?”她喃喃地低问,“再怎么说,她都是同类……”为什么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黑与白呢?为何,他就不能辟座灰色地带,去容许那些不得不为之事?或是让他的那颗心再温暖一点?哈严厉地竖紧眉心,“你很清楚我不可能违令,我亦不能纵容她继续危害人间。”“但——”他反而倒多来要她清醒一点,“别滥用你的同情心,你同情她,那谁来同情那些无辜的村民?”三个村庄之人都因残雪而变得行尸走肉,再不阻止她,日后谁来替那些被牺牲为袄之祭品的村民给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