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去。陆锦惜按着自己的额头,慢慢坐起身来,已经没有了半点睡意,只有梦中那一声钟响。其实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作为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她后来居上,接连干掉核心创始人中的一个,又架空了一个,是名副其实的“暴君”。可是胳膊掰不过大腿。资本的力量,永远是创业者们的噩梦。就在纳斯达克的钟声敲响后一个月,她便被资本釜底抽薪,扫地出门,失去了她倾注过心血的事业。一无所有。穷得只剩下钱。偏偏所有的财经新闻,都说她急流勇退,月下冷香薛廷之没想到这么晚了,回来还会遇到人。在听见那折枝声的时候,他便看了过去,月色下虽然昏暗,辨认了一会儿却也认出了那是陆锦惜。所以,他没动了。因为他是打着灯笼的。他虽看不见陆锦惜,但陆锦惜一定能看见他,多半已经认了出来。所以逃走反而心虚,掩饰也没意义,便站在了原地等待。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执着已经有些暗的灯笼。他听着陆锦惜这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强将那一股奇异的心惊肉跳压了下去,躬身道:“廷之给母亲请安。刚才的确是才从外面回来,怕是惊扰了母亲……”“惊扰倒不至于。”手指将手中的海棠花枝略略一转,陆锦惜打量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没忽略他身上沾着的那一股药味儿,当然也没忽略他手中提着的药包。“这个时辰,府内各处都已经下钥落锁。你从外面,怎么回得来?而且这是……”声音微微拉长,陆锦惜的眉头,略拧了一些,却没继续往下说了。意思,已经足够明白。第一,怎么进门来的?第二,出去干什么了?若是他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只怕这会儿面对问题,早手足无措了。偏偏薛廷之经历过的事情太多,眼下这一点变故,还不足以让他惊惶。当下,薛廷之看了她几眼,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开了口:“回禀母亲,临安夜里突然发烧,府里人都歇下了,廷之不敢惊动。所以只央了管事,为我留了门,这才在晚上回来。”“临安?”那不是他书童吗?陆锦惜还记得,是那个坐在台阶上啃饼的。薛廷之身边,原也不是没人伺候。只是那些丫鬟们,眼见着他那边日子清苦,没什么盼头,便都央求管事的给调到了别的院子里。薛廷之也不追究,陆氏知道后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所以现在,薛廷之身边就这么个小子在伺候。陆锦惜想起来,又想想薛廷之这话里藏着的意思,竟不由笑起来。“好歹也是薛府的大公子,临安虽近身伺候你,是你书童。可也没有你一个大公子亲自出去求药的道理。”“这还是大半夜的,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我知道大公子不喜欢我,怕也忌惮我。”“不过府里出了这些事,原是我分内该解决的。但凡你往东院里通传一声,自有人来回我。便是我睡了,也自有白鹭青雀会妥帖料理此事。”她的声音,在这花开的夜里,有着点悠闲的意味。只是一旦往深了琢磨这话的意思,却是半点也不悠闲了……薛廷之听着,执着灯笼的手指,略略一紧,却垂了好看的眉眼:“母亲教训得是。”“没有谁要教训你。”薛况亲自教的好儿子,谁敢教训?陆锦惜心底一声嗤笑,面上却越见和善,话里则多了几分自省的味道。“总归还是我的疏忽,大公子年纪也不小了,身边总得有几个能使唤的下人。大公子对我,是大可不必顾忌的。你是大将军的血脉,将军府不会亏待了你去。”这话算很开诚布公了。明摆着:我不喜欢你,但眼下也不会亏待了你。她对薛廷之没什么偏见,只是今夜对方自己去外面求药的事情,让她觉得心里不舒服。因为,是个会办事的,便不会这样做。好歹来东院禀过了,没人处理,再自己出去求药,这才算是有几分道理。没得纡尊降贵出去,反倒让知道的人又骂“大将军夫人苛待庶子”。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薛廷之听着,又岂能不明白?他注视着陆锦惜,良久埋头下来:“是廷之欠了考虑,往后事无巨细,必先叫母亲知道。”“总算是说了句人话出来。今日的事,连着那个给你留门的管事,我便都当不知道,不追究了。”陆锦惜笑了一声,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他提着的药包上。“发烧也不是小事,你这药哪里求的?”“回母亲,是在回生堂求的。”薛廷之并未隐瞒。这大半夜还开着的药铺,也唯有回生堂一家了。在这件事上撒谎,回头被查出来,就不好玩了。只是回头怎么通知鬼手张,把口径给对对,却成了问题。陆锦惜听了点头:“我猜也是。只不过鬼手张那个性情,实在是蛮横,没为难你吧?”“廷之乃是第一次去回生堂,倒不知有此事,只听说他宅心仁厚……”薛廷之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抬眸来看陆锦惜。“不过在抓药的时候,倒是有想回生堂的大夫,提及母亲曾给回生堂送了许多药材,乃是菩萨心肠。兴许,他们是看在母亲的面儿上,并未为难。”陆锦惜顿时一挑眉,不置可否,只道:“你腿脚的病疾,可也曾请过鬼手张?”那一瞬间,薛廷之的手轻轻颤了颤。打着的灯笼里,火光也是一晃,像是里面的灯芯烧得并不很稳定,随时都要熄灭模样。他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沙哑:“……回母亲,不曾。”“那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