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则易折,于兄也该好生思量才是,你我虽无连襟的缘分,但毕竟相交一场,瑜林实在不忍”于尚清抬头,道:“贤弟毋须多言,为兄明白的。”沈瑜林弯唇一笑,抿了口茶,转而道:“方才听于兄所言,于兄近日弹劾名单里有王子腾?”于尚清敛目,轻应了一声。昨日卫若兰所言不虚,今早朝上王子腾便升了九省都检点,官从一品,年后赴任。沈瑜林低笑一声,道:“于兄不必泄气,王子腾半生沉浮,老谋深算,莫说你,便是左都御史大人亲身上告,也不见得落得了好。”于尚清抿唇,或许旁人还有点小提大作,但这王子腾可是实实在在有把柄的。沈瑜林看出了他的想法,无奈笑道:“圣上说有,便是有,圣上说没有,有也是没有。”于尚清怔了怔,没有出声。今日沈瑜林的话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他需要时辰冷静地思量。沈瑜林见状,笑着拱手告辞了。于尚清端着茶盏,目送着少年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处。屏风后。“我觉得哥哥不是大混蛋,是大笨蛋才对。”于尚安嘟了嘟嘴,哼道。于尚荣撇嘴,道:“你懂什么?芸姐姐就是喜欢哥哥笨。”于尚安认真道:“可他会笨死的。”于尚荣迟疑地点点头,道:“如果哥哥一直这样的话,果然只能以身相许给芸姐姐了吗?”于尚清听着两个小团子自以为的“窃窃私语”,不知怎地愁绪一空,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来。☆☆☆☆☆☆监举司成立匆忙,正建在大理寺旧址,因着人手较多,杜若晴令人扩建了以三十二省命名的分院,每院六人,江南同边城另设一部。沈瑜林是右执事,类似于御史台右都御史,是监举司中除杜若晴外官职最高的,总院中专门为他设了处理公务的房间,与杜若晴的正相邻。“回来的人怎么说?”沈瑜林皱了皱眉,这满纸罪名若是真的,那这云江知府可不能留了。柳忆杰低头,道:“盛天暗访了七日,并未发觉不妥,那云江知府反而极为清廉,出入乘的轿子都是半旧不新的青布小轿,很是寒酸,听他府中下人所言,云江知府三餐简朴,府中二位公子亦是节俭”“够了。”沈瑜林挥手,道,“接了我的官帖,去吏部寻杨素闻杨左侍郎借云江知府的案档来。”柳忆杰应了,去吏部借案档之事一回生二回熟,他们这些个新官几乎人人都混了个脸熟。沈瑜林翻了翻罪案,看了落款,又道:“顺路把王仁叫来。”柳忆杰愣了愣,道:“禀大人,王员外郎不在。”沈瑜林挑眉,道:“不在?今日江南分院轮休的不是盛天么?他有事请假了?”柳忆杰抿唇,在沈瑜林灼灼的目光下低头,嚅嚅道:“王员外郎每每早晨点了卯,中午便回了,我们没人敢拦他”罪案笔迹潦草,上头还沾了不少墨点,边角还撕了一块,这王仁,果真是沈瑜林闭了闭眼,看着柳忆杰诚惶诚恐的模样,想着这人还算勤勉得力,缓了缓神色,道:“知瞒不报本是要记过一次的,念在你们初犯,此番便算了,回去全员抄君子诫五十遍,明日下朝交上来王仁之事,我自有打算。”这便是要他口风紧些了,柳忆杰心领神会,笑道:“下官明白了,多谢大人。”沈瑜林挥了挥手教他自去了。罪案连翻五页,俱是那云江知府的,沈瑜林微微皱眉,令锦绣去江南分院取盛天的暗访日志来。不多时,两声敲门声轻响,沈瑜林早习惯了这声音,道:“进来。”来人一袭暗红宽袖玄色镶翡翠腰带的官服,未着罩衫,面色微绷,正是杜若晴。“江南分院的案档如何混进边城分院了?边城事急,江南事缓,简直胡闹!”沈瑜林无奈接过,看着那案档是山阳县令的,果然是混了,一瞥落款,又是王仁。杜若晴也瞧见了,冷哼一声,道:“九过退遣,他已犯六次,到时便是告到御前,我也要这混帐滚出监举司!”杜若晴修养不差,这回显是被气得狠了的,沈瑜林低笑一声,道:“这是眼看着六部封笔,若不然年后正好教他老子领回赴任去。”杜若晴顿了顿,“六部封笔是啊,又到了年关了。”沈瑜林笑道:“这两个月实在忙乱,好在可以松快松快了。”杜若晴看着少年凤眼含笑的模样,心中一暖,笑道:“嗯。”沈瑜林送杜若晴出了门,才坐下没多久,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翻了翻王仁记的罪案,面色骤然一沉。贪污,云江知府受贿,云江知府狎妓,云江知府误判,云江知府刑重,云江知府他上任一个月以来记录的所有罪名全挂在了云江知府头上!沈瑜林冷笑,却不知云江的知府怎么去贪污镇江驻军的粮款?因监举司是新近成立的天子直属部门,六部遴选的新官个个是人中龙凤,便是偶有蠢笨些的也是勤勉可靠,他倒是忘了里头还夹了这么个东西,耍弄了整个江南分院半个月,还想好手好脚地被遣退出去,哪有这么好的事?王子腾有用不假,可真正的世家勋贵里,谁看得上王仁?何况,监举司成立两月有余,还没立过威呢。沈瑜林勾唇一笑,缓缓铺平那几页潦草的案档,封袋,打上厚厚的朱红漆封。出了监举司,沈瑜林便在马车中解了外罩的官服,露出内里的玉白色绵衬长袍来。大晋的官服虽也分春冬两季,但终究不及贴身裁剪的衣物保暖,沈瑜林索性令人卸了官服夹层的厚棉,只在里头穿寻常衣裳,外罩官服,倒也舒适。冬日里头京都的天多是灰蒙蒙的,这日天气还好,沈瑜林方才上车时便瞧见了漫天的红霞。不知怎地竟想起了杜若晴堂妹的凤女命来,沈瑜林一哂,若生时霞光万丈便是凤凰贵命,那他这生时洪涝定,死时旱来雨的,岂不是神仙转世?杜若晴这人,终究是不够狠,他亲手将他那二叔送上了断头台,却留下那对母女来,还接回了京城,真真教人连劝都劝不出口。闺中女子见识虽短,可不要命起来便是一品大员也防不住。罢了,沈瑜林抬脚移了移碳盆,旁人的事有什么可操心的,他自己还忙不过来呢。“改道,乘风客栈。”锦绣敛目,应了一声,马鞭轻扫那匹乌蹄马的左腹,乌蹄马懒懒地哞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继续前行。正巧,过了清平巷,再穿过宁荣街,拐个弯便是乘风客栈,沈瑜林掀了马车的风帘,看着荣国公府紧闭的大门,菱唇缓缓勾起一抹笑意。这些年一直在内城里住着,还没回来瞧过,原来这国公府,建得也没他记忆中漂亮。六年了,他已不再是那破落小院中的无依庶子。如今他三品正职,实权在握,而曾经高高在上的嫡兄依旧一事无成。他不恨这贾家,只觉恶心。乌蹄马是军营中退役的老马,步子不快不慢,极为稳当,沈瑜林悠悠地看完了二府,方道:“前头那园子怎么没见过?”车帘隔风不隔音,锦绣笑道:“公子不知道呢,那是贾家侧妃的省亲园子,叫什么大观园的,前年的事了吧好像是那回贾侧妃有孕的时候。”沈瑜林笑容微冷,道:“贾家二房大小姐?”锦绣应了一声,试探着道:“听说四侧室中三王爷最宠这贾侧妃,等过些日子立了功,还要将人接回去呢”沈瑜林瞥了眼美轮美奂的大观园,哼道:“做白日梦还快些。”锦绣抿了抿唇,低低道:“那些王孙公子个个三妻四妾,哪里能长久了?公子正当好年纪,又有这样高的官职,便是尚公主也是使得的何苦守着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