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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页(第1页)

斗笠男子低笑道:“琴之一物,岂是乱送的。”沈瑜林一怔。“两个月后,小轩亭取琴。”回音犹在耳畔,人却是无影无踪,刘显祖身后的小厮惊叫一声,原来是琴盒已空了。华灯初上,沈瑜林同姬谦并肩行在柳树林中,两双秋靴一道踏着落叶,声响倒齐整。这林子一向冷僻,鲜有人烟的,沈瑜林便笑道:“方才那人你认得?”这话虽是疑问,他心中却已肯定了,果然姬谦点头,道:“那是慧空大师。”沈瑜林挑眉,那人声音虽沧桑,身形倒是个青年模样,慧空大师得有百十来岁了罢?姬谦笑道:“呵,我初时见他在浇菜,只以为他是个小沙弥这些高人总是有些手段的。”沈瑜林也不再纠结此事,道:“慧空大师此来,便是为了那云泉松鸣罢。”姬谦道:“本来我想送你的。”沈瑜林心中一跳,面上却只淡淡应了一声,道:“我不善琴。”诗书棋可自悟,而琴,沈襄从未教过他,他当是不会的。姬谦低笑道:“我不信。”沈瑜林凤眼微扬,却听他道:“你方才端详云泉松鸣时的眼神。”沈瑜林抿了抿唇,是他疏忽了,善琴之人,看着一把好琴时欣赏而评估的目光与常人是不同的。姬谦轻叹道:“瑜林的琴声,一定很好。”沈瑜林顿了顿,道:“慧空大师说两个月后取琴,时辰是不是太仓促了?”姬谦将他耳畔垂落的散碎发丝梳理齐整,带到耳后,笑道:“莫管他,若是那琴比不得云泉松鸣,我们便不换了。”沈瑜林听他这话像哄小孩似的,不由笑道:“慧空大师说了,那云泉松鸣戾气可重着。”姬谦颇无奈地眨了眨黑眸,道:“青羽回觞如此,云泉松鸣也如此,真不知世上有什么琴可称祥瑞,岂不是都要烧了才算干净?”沈瑜林低低一笑,双颊有些薄薄的红。姬谦怔了怔,笑道:“你若肯日日对我这样笑,便是烧了全天下的琴,我也是愿意的。”沈瑜林轻哼一声,道:“待你有了这般的权,肯对你笑的人也多着。”姬谦黑眸一弯,薄唇边笑意浅浅,他一字一句道:“连寒,天下再无人似你。”连寒是几日前冠礼上沈氏族老为他取的字,寒从辈分,连字意为同宗。沈瑜林顿了顿,撇头,他虽没有应声,却也没有松开二人方才一路交握着的手。☆☆☆☆☆☆弦曾断过,也曾换过,音色有些不准,琴身有细微的刮痕,拆开琴板,里头积了许久的灰。慧空坐在御台寺的禅房中,缓缓叹了口气。良琴蒙尘,英雄无继。当年那剑眉明眸,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可曾想过他打下的家业竟会败落到如今?打湿薄巾,拧至半干,一寸寸地擦拭,连换了两遍水,琴中积灰方去。慧空重组了琴,只觉还缺了什么,怔立良久,弯腰去拿床下包裹,斗笠微斜,纱帘半开,却是露出一张俊秀白皙的青年面庞来。“你还是没变。”轻佻的声音打了个哨响,慧空看去,却是个灰布衣裳的中年人自窗口翻了进来。慧空敛目,起身,双手合十道:“季小施主,别来无恙。”季应泽笑容不变,声音里却带了些懊恼的意味,“我扮我爹不像么?为什么大师每次都能分出我们?”慧空没有答话,季应泽自顾扯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解了身上那粗糙外袍,露出一身明蓝箭袖束腰的骑装来,方松了口气,笑道:“我方才去了一趟荣国公府,本以为能瞧瞧当年同祖父齐名的麒麟大将军后人是什么模样,结果呵”他说着,半点拘谨不带地坐下,还给自己斟了杯茶,笑嘻嘻道:“怨不得我爹总夸我呢,同那贾宝玉一比,嘿,我简直是天仙下凡呐!”慧空低叹道:“季小施主是人中龙凤,那贾公子也不寻常,只他的机缘不在凡尘罢了。”终究是,撑不起贾氏门庭。季应泽听得无趣,道:“罢了,我爹要我来问大师,归期到否?”慧空抬眼,看向窗外明朗的天空,道:“尚有六年期。”季应泽翻了个白眼,冷哼道:“那老东西命倒长!”慧空闭目,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季应泽忽笑道:“大师曾言宁王为天命之主,若我与空助他提早即位,可算逆天?”慧空睁开那双透澈的眸子,道:“莫非季施主”季应泽笑意微敛,抿了抿唇。慧空叹道:“天命不可违,一皇气数尽后方有一皇继,若强逆,则生灵涂炭,罔添杀戮。”季应泽面上薄怒,道:“多少年土皇帝做下来,现在临了临了倒惦记着回朝了,我便说此事没那么容易!”慧空敛目,喃喃自语了几句,手中接连掐算着。季应泽冷冷道:“罢了,且叫他拖着,同那姬宸歆比谁命长罢!”☆、慧空轻叹一声,道:“时也,命也。”季应泽收敛了面上冷色,道:“我可不管什么时,什么命,若他能撑到那时候,与空易主也罢,若他哼,我便裂土自封王。”慧空敛目,抚着云泉松鸣那两道易弦处,没有出声。季应泽闭了闭眼,抿了口茶,方笑道:“大师这琴不错,看着倒同我爹那上方涧尾是一对儿。”慧空低叹道:“云泉松鸣,上方涧尾,本就是同根木。”季应泽微挑了挑眉,笑道:“贾家的云泉松鸣不是教那败家妇人给当了么”真不是他瞧不起这位慧空大师,云泉松鸣的价,卖了他那间寺庙都抵不起。慧空大师幼年修佛,于俗务上是半分不通,偏偏那身至臻化境的武功没闹出什么乱子吧?慧空道:“这是同宁王所换。”季应泽桃花眼微挑,道:“宁王?便是大师先前说的那位了?”慧空点头,又道:“季施主夙愿,只在他一念之间。”季应泽勾了勾唇角,哼笑一声,道:“我与空坐拥海外七国五十六岛,除了那疑神疑鬼的老东西,哪个皇帝会将我们拒之门外?”慧空轻念了句佛号,面容沉静,双眸无波。季应泽也不在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杯中自己渐发冷淡的面容,轻声叹道:“七国五十六岛,也抵得上这晋土半壁了罢?称王称霸那么久,我爹倒还想着给人做臣子,着实教人费解。”慧空轻拨了一下琴弦,那音色果真清亮,尾音也极悠远绵长。☆☆☆☆☆☆天一日冷过一日,待绵衣替下秋单,京都飘雪之际,沈瑜林也等来了他的琴。御台寺前的小轩亭极僻静,东南两面是竹林,北面是一条潺潺的小溪临着那青山古寺,来时的青石小路在西头。亭中被打磨的极光滑的石桌上摆着一架七弦琴,清漆,无雕饰,四角无棱,看着便显古朴厚重。沈瑜林笑瞥了抿着唇的姬谦一眼,道:“同云泉松鸣比,如何?”姬谦微俯身,拨弄几下,却是个太平曲的起调,用这琴奏出来,倒有些莫名的清冷。沈瑜林微微合眼,待琴声停了,方叹道:“如冰碎玉消,雪落廊檐,果真好琴。”见他喜欢,姬谦勾了勾唇,也不在意那石凳冰冷,敛袖坐了,轻调了几下,缓缓弹起了《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沈瑜林轻笑道:“冬日景色本就凄凉,何苦弹这悲曲来?”姬谦不答,待一曲终了,方疑道:“连寒觉得这是悲曲?”沈瑜林哼道:“流传日久,众人只当这是诉情之曲,只王爷可记得出处?”姬谦顿了顿,笑道:“是我唐突了。”他不是鄂君子皙,瑜林更非执船越人,他所求,也不是短短一夕之欢。沈瑜林没有答话,轻拢了厚重的绵袖,伸手轻轻拨弄出一个调子,姬谦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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