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叹道:“所以才不知福祸。”沈瑜林勉强笑道:“或是师父看错了呢?徒儿近日,除了些婢子丫头,并未见过什么女子。”大晋虽不似大御那样将女子养在深闺,便是教外男看去了一双脚也要齐根砍去,闺阁女儿却也不常出门,便是出门的,也多是在父兄陪伴下。沈襄为他掖了掖被角,道:“先睡吧,药须半个时辰方好。”外头正过腊八节,府里却因沈瑜林的这场病冷寂下来,沈襄披了外袍,为他掩上门,出了院子。冬夜天高月明,繁星成阵。沈瑜林困顿之下,却忽做了一梦。“琦君。”黑暗之人有人轻唤。一盏幽灯微明,照亮殿中情景。他的视线里却唯有那双乌黑的眸。“琦君”沈瑜林皱眉,心中隐痛,不由自主道:“云”梦中情景骤然一变,却是青山绿水之间,一癞头僧一跛脚道并肩看他。二人目光透澈,彷佛沉淀了万年时光。若换了旁人必要惊恐不定,但沈瑜林何等心性,半梦半明之间只道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近日如何总有凡人入境”癞头僧嘀咕了一句,挥袖。沈瑜林不明就里,却忽见那癞头僧平地退了好几步,跌坐在地上,面色一白,吐出一口血来。梦中见血似乎是吉兆?他前世拜相之际,夜夜梦浴血,终是大红官服加身。这里正天马行空地思量着,那边厢癞头僧同跛足道对视几眼,竟齐齐折身对沈瑜林行了一礼。沈瑜林只道他们是梦中幻象,眼皮也不曾抬一下。跛足道看着癞头僧苍白的脸色,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对沈瑜林道:“小仙二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上仙,还望上仙宽弘。”沈瑜林径直绕过二人欲离开此处,那跛足道眼中精光电念,却是一惊,“上仙竟忘了前尘?”癞头僧缓过劲来,看着沈瑜林渐远的背影,道:“此界为下仙渡厄之所,何时竟来了这位主?”他此刻元神犹在震荡,却是被那护身禄气冲撞出的。身居高位,神鬼不惧,这话不是说说而已。跛足道一叹,连连掐算几下,道:“罢了,注定的便是注定,此界并无甚大差错。”癞头僧道:“只是警幻仙子那里”跛足道笑道:“你也魔障了,那些上仙历劫,生生世世不是至尊,便是至贵,还会去为难那些薄命花草么?”癞头僧一叹,就此揭过不提。说来也奇,自那夜怪梦之后,沈瑜林的病竟渐渐地好了,到了小年夜,已能下地。“还当你赶不上宫中年宴呢!”苏明音笑道,他最是畏寒,今日裹得像只肥狐狸,宽袖里还笼了一只鹿皮小暖炉,很是可爱。沈瑜林同他互拜了年,疑道:“宫中年宴?”沈襄为永宁王谋主,虽无官身,却有实权,倒是年年有份,他去做什么?“你竟还不知道么?”苏明音诧道。“那日王爷归京,已在御前提了你的名,圣上亲口赞过你英雄出少年呢!”苏明音同情道:“所以你才成了那些才俊的眼中钉啊。”说着,老气横秋地拍了拍沈瑜林的肩,“所以,今晚好好表现一下罢,英雄少年。”沈瑜林被他这么一通耍宝,却是将心中那几分不安淡去了,他曾辅三朝,纵不比这乱世开国的君王威势,较之旁人已好太多。☆☆☆☆☆☆宫中规矩繁杂,午膳将过,果然便有圣旨到了。一串赞誉之词后,便是“着沈家子进宫赐宴”。传旨的太监并未就此离去,而是提点了沈瑜林许久的规矩,索性大御千年传承,宫中礼仪唯有更繁,沈瑜林学得极快,几番演示落落大方,自带几分超然气度。看得那司仪公公心下点头,只道是有些人天生是当官吃皇粮的,言语间更是恭谨。日头渐西,沈襄难得换上了一件暗绣云纹的浅紫长衫,看得沈瑜林眼皮直跳。大御对服饰颜色管制甚严,他为丞相时,能穿的颜色也不过那么几样,平民百姓更是只能穿黑戴素,紫色,可是亲王专属。眨眨眼,因着前世习惯,他的衣裳也多素淡,这可不代表他不想穿穿那一辈子也不曾用过的紫色。沈襄见他眼中满是欢喜赞叹与渴望,不由失笑,素日还当他多稳重,不过还是个少年郎罢了。“喜欢紫的?”“嗯!嗯!”沈瑜林点头,凤眼晶亮。府里早有了信,入宫的衣裳也是早前备下的,却不好换了,沈襄略一思量,对老管家道:“把那件新得的紫狐披肩拿来,正好瑜林大病初愈,那衣裳有些薄。”一番折腾,二人终是出了门。马车是永宁王府备下的,入宫不似旁的官员需重重审查。沈瑜林闭上眼,轻声一叹。物是人非。这京城是四朝古都,传闻中龙脉所在,所以后世的大御皇官也建在这里,甚至为了风水,连格局也未曾变过。前世他无数次从这里走过,方才匆匆一眼,只见那西角红墙中,银杏未参天。他也想当前事为梦,只马车骤停,沈瑜林身子一倾,却差点滚出帘外。沈襄扶了他一把,责道:“小心些,何事这般出神?”沈瑜林被这意外一惊,伤春悲秋的念头也淡了,笑道:“骤见皇城之威,被骇住了呢!”沈襄道:“初时总是这样的,习惯了便好。”二人一番对话下来,马车却不见动,前头却有争执声隐隐传来。沈瑜林想下车透透气,便道:“徒儿去看看。”沈襄挥手教他去了。前头却是奉旨查边,几日前方才归京的九省统制王子腾的车驾,虽是这般叫着,可谁不知他如今已是内定的九省都检点,前程极广。却原来是苏明音隔着几步远见着他们车驾,极欢喜地叫人停了车,欲上前来打个招呼,却差点被王家的马给撞了,吓得跌在地上。宫中宴会四品以上官员之子皆有名额,王家这些年不在京中,圣宠却深,苏明音又是个生脸,因冲撞了王子腾家眷,却是被拿住了。☆、历朝历代的官员如大浪淘沙数不胜数,赵嫣然从前单提王子腾三个字沈瑜林还想不起什么来,如今再加上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沈瑜林却是想忘记也难。那个离拜相只差一步暴毙在赴京路上的王子腾嘛!这位大人可谓是古今第一霉人,说实话,沈瑜林也想不通,一个几乎爬上天下官员之首的人,便是没有多少势力党羽,基本的警戒心思也该有罢?“因用错了药,一剂下去人便去了。”这还不是野史的说法,是切切实实记在正史里的。他幼时读史,每每见这段便要大笑不止。后来他也长了心思,需用药时必令同他症状一般的死囚先试了,却是逃过不少毒杀。说王子腾倒霉,他是真倒霉,文帝一生征战,到死只留下一大片江山并二子一女。因幼时颠沛流离,三人也算得上相依为命,今上建国后,将一双弟妹看得眼珠子也似,长公主平日不显,论起圣宠来比忠顺王爷差不到哪里去。苏明音,可是她的心肝肉。心肝肉苏明音颤着手直指王子腾爱子王仁的鼻子,“你做甚拿我,明明是你家马车差点撞着我!”王仁几乎被气乐了,他老子步步高升,眼见着再升一级拜相有望,他走到哪儿不是被人逢迎着。便是方才,那些所谓京城世家的公子,也是个个巴上来同他搭话的,这小子,居然敢指着他喝问!殊不知苏明音心中更恼,他在亲近之人面前伏低做小那是他乐意,这人算什么东西?莫说这错两家都有份,便是他自个儿撞上的,也决没有在宫门口拿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