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传临湖阁,三楼。三楼靠明镜湖的一列窗大敞着,经由湖面而来的微风将屋内的凉意尽数吹散,直让众人觉得舒爽不已。因是临湖阁的常客,所以在傅瑜一行人来之前临湖阁的人就将糕点之类的东西早已备全,而得手的大厨也忙着给众人烹煮饭食。傅瑜想起方才章金宝的神色,只觉心下有些烦闷,便连身上也有些燥热之意,他三两步行到窗前,举目眺望着风起波澜的明镜湖,感受着从湖上迎面而来的冷风凉意。他转身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方舒了口气,就听得杨清道:“郑大哥,那罗珊娜是个什么样的美人?竟能惹得章金宝和你争夺许久?”郑四海轻笑道:“不过一有异域风情的美人罢了,在这永安不常见,在西域却是多得很。”王犬韬拆台道:“我看上次咱们去安娜宁教坊看竞选首魁的时候,郑大哥可不是这样做的。其实我看章金宝也不过是想猎艳罢了,罗珊娜被带回章府也不过和以前的那些女子一样的下场。不过三月踏歌竞美时他就看中了那罗珊娜,只是当时被傅二、南阳长公主和邢捕头拦下来了,不然哪还有后来的这许多事。”傅瑜见众人聊得火热,想起郑四海往日的风流韵事,不由得道:“身为朋友本不该管大哥房中事的,只是我还得多嘴说一句:郑大哥婚期将近,嫂子又是范阳卢氏的娘子,郑大哥近日还是收敛的好。”陶允之也道:“听闻范阳卢氏最为守礼严谨,这般想来郑大嫂子岂不是无趣的紧?也不知咱们日后还能不能出来玩耍。”郑四海端着茶杯笑道:“三娘是我舅家表妹,她为人最是贤良淑德,不是那般不识道理的人,说到日后出来小聚,我看傅二成亲后只怕会整日里守着他夫人,也不再出府与我们这干‘狐朋狗友’小聚了。”众人小声笑起来,王犬韬也道:“是了是了!自从三月我和傅二见了斐家娘子后,这小半年来,他脾性可真是收敛了不少,若非今日碰见章金宝做那等腌臜事之后你发了脾气,我还以为你当真要做虞非晏那般的君子人物了!”傅瑜被众好友调侃的有些赧颜,一时想起斐凝,心下更是觉得酥酥麻麻的,就连脑袋也有些浑浑噩噩起来。也就是这时,一声沉闷的“咚”声自隔壁房间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异常的响亮。傅瑜一行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啪”,瓷碗落地的碎响传来。“隔壁的这是在干什么,打架吗?”王犬韬颇有些兴奋的道。陶允之笑骂的锤了一下他厚重的肩膀,道:“王六你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打架,这里是临湖阁的三楼,若没有身份,哪能进的来。”“小二!”听着隔壁的声响,郑四海对着门外唤道。肩上围着白巾的小二推门进来,恭敬地弯身问候。“隔壁的几位客人可有争执?”郑四海皱眉随口问道。小二恭敬地打着千,低声道:“没曾想打搅几位郎君的雅性了,这真的是小的该死,小的马上给几位郎君换个视野更好的厢房。隔壁房间的人郎君们也不需要担心,是小店的老板和朋友在喝酒,他们喝到兴头时常举杯摔碗的。”傅瑜笑道:“哦?竟有这般雅性?”王犬韬道:“傅二瞎说什么胡话,这哪里是雅性,分明是喝醉了耍酒疯呢!我们虽胆大,可也要少和这样喝醉了耍酒疯的酒疯子来往,小二快快与我们换一间吧!”听得王犬韬谈及隔壁临湖阁的老板是“酒疯子”,这年岁不大的小二面上掠过一丝显然的不快,但到底还是恭敬的引着众人出了厢门。傅瑜一行人从走廊上而过,行至隔壁门前,一阵擤鼻涕的声音猛然想起,随后是一阵高高低低的抽泣声:“儿啊……阿爷无用哇……”这声音时高时低,嘴中吱吱唔唔的,一听便是一个醉酒客的酒后之言。“林弟这是何苦。”有人苦苦劝道。房内又是一声有些尖锐的酒杯落地的声响。“这位倒是有趣,喝醉了就摔杯子大哭,”陶允之垂眸道,“只听那酒后言,想来也是位命苦之人。”傅瑜想起为自己苦苦筹谋的傅骁,想起他平日的冷言冷语,忽而也想知道这般严肃冷漠的父亲是不是也会在私底下牵挂着他,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当傅瑜抬起头时,他向前迈出的脚步却慢慢停下来了。迎面正焦急的走来一个中年人,这人身形高大,粗狂的面容有些泛黑,一双虎目却格外有神,不是别人,正是险些要做傅瑜“岳父”的明镜湖上的船只老大秦掌柜。秦掌柜面色焦急,脚下生风,见了傅瑜等人远远地便拱手行礼,口中唤着:“傅小公爷,郑大郎君……”“秦掌柜这是来作甚?”王犬韬从傅瑜身后钻出脑袋来问道。秦掌柜显然没有与一众小辈闲聊的心思,只焦急道:“友人醉酒,前来照顾。”他说着,眼神直往走廊旁边的厢房内瞄。傅瑜对他点点头,秦掌柜也不见外,一把推开房门,众人就听得里间一人道:“我的秦家掌柜呀,你可总算来了,还不快帮我劝劝林弟。”房门大开,一阵熏天的酒气直冲众人耳鼻。酒本是香的,可众多酒菜混合在一起,夹杂着房内似有若无的安神香的味道,就显得很冲鼻了。傅瑜习惯性地向门内望了一眼,就见深色的木地板上躺了一地的酒水饭菜和摔碎的杯碗碎屑,一个深蓝衣袍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正耷拉着脸拉着一人的胳膊,正是方才开口说话的那人。而那醉酒之人,“林弟”却是一身罗绿长衫,长衫看着甚是精致,只是这人瘦削的很,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他两鬓斑白,脸上已呈老相。这醉酒之人着实没什么好看的,郑四海等人受不了这气味,早就快步走离,唯有王犬韬拉着傅瑜的胳膊拽了他两下,道:“傅二,走啦,我们去别处。”王犬韬拽了一下,却没扯动傅瑜。傅瑜此时正站在长廊外、这酒气熏天的房门前,定定地看着那醉酒之人。王犬韬又用力拽了一下,傅瑜方才回过神来对王犬韬道:“六郎,你看那人,是不是很眼熟?”“谁?”王犬韬狐疑道,脑袋凑着向前看,却摇了摇头。“我觉得没什么眼熟的。”他道。转瞬间,傅瑜心头百般思绪回绕,却愣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倒是房内的秦掌柜对着门外的小二道:“小二,快叫人把这里打扫干净!”秦掌柜和临湖阁的苏老板——方才劝酒的那身着蓝袍的胖胖的中年男人,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架起林老板就要往外走。见了还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傅瑜,秦掌柜纳闷道:“傅小公爷,你可是还有事?”一旁的苏老板也道:“今日之事恐是惊扰各位郎君了,小老二作为东家真是不胜惶恐,只是如今友人酒病缠身,我怕无力招待诸位郎君,只能先请了诸位郎君今日这一顿饭了。”傅瑜道:“苏老板无需如此客气。”他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让出一条路来,看着秦掌柜和苏老板架着那林姓之人远去。醉酒的林老板耷拉着脑袋,浑身酒气熏天,身上像是一丝力气也无,看着颓废的很。他虽闭着眼睛,可也让人看得出来是一双大眼,浓眉大眼,鼻头小小的,侧脸看着甚是英俊。傅瑜侧身看着林老板,仍隐隐觉得哪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是一时脑袋昏昏沉沉的,竟什么也想不起来。友人在侧,傅瑜也没多想,只和王犬韬等人到了另一间厢房,吃罢,一日经受两次波澜,众人也是没了再出去浪的心思,也就各回各府各找各妈了。傅瑜却是个心中有谜团就不舒服的人,他找到了方才的小二,问及苏老板等人的行踪,而后让小二带着自己走到了临湖阁主人家的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