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江晓寒心想。
颜清知道他的心意了。
虽然颜清什么都没说,江晓寒也自认从未出过什么疏漏,但他确确实实笃定了,颜清已经将他那些逾越的心意知道得一清二楚。
江晓寒握着他的手一紧。
江晓寒沉默片刻,忽而笑了:“你这一病,已经过去好多天了。昨日刚刚过了夏至,村中祈福祭祀,夜间在江中放灯,我也去了。”
“我向来不信鬼神,不过我昨天也许了个愿。”江晓寒说:“我说,希望上天将你还给我。”
“可能是我这么多年来积攒的德行够数了,上天居然真的给了我这个面子。”
江晓寒说着,下意识用拇指摩挲了下颜清的手腕内侧。
“我很庆幸,也觉得松了口气。”江晓寒说:“因为这几日来,我无数次在想,若是你真的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甚至不在了,我会如何。”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在做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但我又不敢想……人活一世,总有些东西是不能失去的。亲人也好,师友也罢,我以为早就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但是这些日子我才发现,上天又赐给我一个你。”
江晓寒抿了抿唇,他似乎又回到了前几天那些日夜悬心的日子中,那几日他甚至不敢合眼,生怕一觉醒来,颜清已经不在了。偶尔两次力竭勉强睡着,也会身陷梦魇。梦中的他站在村中泥泞的土路中,西院的大门在他面前打开,里头几个青壮年抬着盖着白布的木架走出来,脸色木然空洞,走到他身前时白布被风刮开,里头正是颜清的脸。
这梦硬生生将他吓醒了三四次,每次惊醒都是大汗淋漓,非要摸着颜清的脉门,确认几遍他还活着才能缓过神来。
那时他虽然在他人眼中冷静克制,连失态也不过是短短一瞬间。但实际上那些愧疚和悔恨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勉力支撑的理智,令他变得偏执不安。
直到昨日割血入药时,那根吊着他的丝线已是摇摇欲坠,若是颜清再不醒,他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颜清见他忽然沉默下来,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此时明明已过初夏,但江晓寒额上还是落下几滴冷汗。
但颜清并不敢打断他,他总觉着,江晓寒要说的不止于此。
“我许愿时曾说,只要上天将你还我,其他的我别无所求。”江晓寒定了定神,又看向他:“但现在你醒了,我才发现,我还有一个愿望。”
“我希望上天,能将你还给我。”
他这句话说的奇怪,但颜清听懂了。
他在请求颜清,哪怕是知晓了他这种龌龊的、不堪的心意之后,还能像往常一样待他。
但江晓寒自认自己向来不走运,这么多年来,他的一切意愿都要靠争、靠抢、靠算计,还是第一次这样将主动权拱手相让,安静的等着颜清对他的审判。
不过江晓寒自认为已经知晓结果了,颜清何等清风朗月的一个人,他性情清冷,身份也尊崇,虽是一介布衣,但在这世间行走时却不必与任何人低头。
他身披日月星辰,眼中见的是玲珑山河,哪轮得到他江晓寒一个凡夫俗子来肖想。
方才笼在江晓寒心上的牢笼开始长出密密麻麻的荆棘,那莫名的牢笼随着他的剖白开始缓慢收紧,倒刺狠狠得扎在了他的血肉中,江晓寒不得不重重的吸了两口气,才能勉强缓解胸口里拧劲儿的疼。
“你心跳的很快。”颜清忽然说:“你心慌啊?”
他这反应并不在江晓寒的预想之中,他刚一开口,江晓寒就觉得心里咯噔一声,谁知收到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答复,一瞬间心跳的几乎恨不得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江晓寒苦笑。
“在梦中我差点将你忘了,只是觉得有什么事情不记得了,那件事很重要,所以我想了很久。不过后来直到我发现了身上挂了你的玉佩,才想起你生辰快到了。”颜清说:“虽说梦中一切做不得数,但后来我转醒,第一眼见着你时,觉着的欢喜却是真的。”
江晓寒说:“你——”
“我先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哪怕在山中与我师父在一起时,我与他也大多是各过各的,他平日里下山出门,一走便是大半年,我也从未想念过他。”颜清说:“但是你与他不同,我平日里虽然忙乱,但你从平江来信时,我虽然不说,但心中其实是欢喜的。”
颜清与江晓寒不同,哪怕是说起这些话来也显得不显得为难,似乎只是如平常般说出自己所想罢了。
“我虽并不经常想起你,但偶尔也会有那么一瞬。而且想起你时,身旁的其他什么就都不重要了。”颜清看着他:“我不晓得自己这是种什么心情,不过我想,你大概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