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用光吧。”
曲海遥的声音有点发干,身体也有点僵,他抬眼看了看娄永锐,娄永锐审视的目光正向他看过来,曲海遥定了定神,脑子里浮现出自己之前设想的这第一幕戏的拍摄场景。
“谷雨对谷家老宅的感情很复杂,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应该是很沉重、带着怨气的。我是想着侧光斜着往上打过来,第一个镜头先拍他跨进门槛的脚步,给谷雨一个侧脸阴影和映在石板砖上的影子的特写,再俯角拍他驼着的肩膀和背,镜头一路从背往正面扫过来。”
在为影片的拍摄做准备的那段时间里,曲海遥把他手上的这版剧本中所有的拍摄场景都思考了一遍。他心里很清楚,拍戏不是考试,他所做的这些思考和设计不可能是什么标准答案,甚至对于真正的导演娄永锐来说他的想法可能连及格线都搭不上。
但是……容意侧过脸看了看曲海遥,他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表达从容,画面感鲜明,条理清晰,紧张也只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下被问到这种即兴问题的自然反应。
曲海遥对自己越来越有自信了。容意表情上没什么变化,眼尾眉梢却不禁带出了一丝欣赏和喜悦的神色,娄永锐也看到了容意的神色变化,他似乎是想翻个白眼,但好歹在众目睽睽之下克制住了,没有当即批判容意这种笨蛋爸爸一样的反应,而是耸了耸肩膀,对曲海遥说:“谷雨第一次进门的时候,你觉得是很沉重、带着怨气的吗?”
曲海遥一愣,又回去看了看剧本,茫然点头道:“是啊。”
“你的理解有问题。”娄永锐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地说。“谷雨从小被送到乡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对谷家本宅的憧憬是没法抹去的,就算知道谷家早就没落了,就算他过去的人生中其实一天都没在谷家待过,他也依然对谷家有非比寻常的归属感。他第一次进入谷宅的情感会非常强烈,但完全不是沉重、带着怨气的,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和欣喜。”
娄永锐把曲海遥的想法从根本上驳斥了。曲海遥张口结舌,呆愣着一张脸又扭头回去看剧本,心里想着这下完了,揣摩角色都是先从情绪入手,而现在看来曲海遥对谷雨的情绪揣摩完全是错的。
娄永锐板着脸,敲了敲桌子说:“跟你们说了,进组前不要做太多准备,大略走一下剧本就行了,你看你准备得不对,我就还得给你掰过来。掰得过来还好,要是掰不过来,不得影响进度吗。”
虽然看上去娄永锐这话是对在场的所有演员说的,但傻子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冲着曲海遥。导演在片场对演职人员有不满这很正常,不过曲海遥自己却没想到他进组第一天就挨了批评。
大概是前段时间事业和生活上都太顺利了,曲海遥心里的那根弦一直没绷上,这时候被娄永锐教训了一顿,他脑子还有点发懵。女主角的扮演者赵绵绵看了看娄永锐严肃的表情,又看了看依然一言不发、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僵硬的气氛一样的容意,虽然心里有点发憷但还是大着胆子柔声打了个圆场:“但是,用光的想法我觉得不错啊,无论是病态的情绪还是沉重的情绪,都可以用强光影对比凸出效果吧?”
“用光是不错,但搞得很电视剧就不行了。”娄永锐语气上是缓和了点,但这缓和是对着赵绵绵的,话里头还是对曲海遥的驳斥。在娄永锐这种电影导演的世界里,“很电视剧”绝对是个贬义的形容,喜欢用镜头语言去说话的电影导演向来看不惯喜欢用台词去说话的电视剧语言,尤其是华语电视剧,对于娄永锐这种导演来说艺术和技术价值都很低。
曲海遥毕竟才刚拍过两部电影,戏份还都不吃重,文艺片更是一部都没拍过,对于文艺片导演会用到的镜头语言他除了在学校里拉片的时候研究学习过,在真正的工作中他还从来没有接触到。
容意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娄永锐耸了耸肩,没再说什么,立刻重新将话题拉回了剧本上,开始分章节分场景解析起他写剧本的时候对人物的考量。
这种剧本研讨会开起来非常费力伤神,第一天从早上开到天黑才算完,但娄永锐的工作并没有结束。剧本研讨会上的讨论意见是要用来作为剧本修改的依据的,所以开完会之后娄永锐还要带着两个助理把所有讨论意见整合起来,立刻投入剧本的修改当中。
而与此同时,容意、赵绵绵和曲海遥这三个主要演员正凑在容意的房间里进行着放松神经的闲谈。一天的会开下来头昏脑涨的,赵绵绵把自己的熏香拿到容意房间里点了,又泡了三人份的花草茶,绵软的香味伴着加湿器升腾起来的水雾,倒是确实很能放松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