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自己门口他才发现有些尴尬——他竟然没带钥匙。
他掏出手机想给母亲打电话,号码拨通的一瞬间,家门也开了。
“怎么不知道敲门啊?”电话里的声音和面前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赵歧言扬起手中的煮玉米,他扯了扯嘴角,喊:“妈。”
家里没多大变化——但也不能说和以前完全一样。
比如说电视家变大了,客厅的桌子从红木的圆桌变成了黄木的方桌,阳台上的几盆滴水观音是以前没见过的,墙上的全家福被一块带着穗子的方布遮起来了。
他走的时候——他三年前离开家的时候,是不是还不是这样?他问自己。
却没有答案。
因为那时候,他已经懦弱到不敢再看着个家哪怕一眼,他像是逃难一样地逃离了这个家、逃离了这座城市。
然后再也没有回来,直至今日。
赵歧言坐在沙发左边,手不自觉地摸着沙发实木扶手上的一小块凹痕——那还是他初中的时候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削铅笔的时候弄的。
被张傅纲同志——也就是他老爸打了手板心。只打了一下,因为其它的被别人替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母亲——赵嫣生了一双吊梢眼,年轻的时候看着极为风情失了清丽,偏生她又有着深邃的轮廓和硬挺的五官,十分抗老,哪怕到了这个年纪也显得比大多数同龄人美丽得多,他父亲就曾经笑着说别人的妈妈是年轻时美丽动人,赵歧言的妈妈却是年轻时稍显浓艳,年岁长了后、岁月反而中和了她五官的浓烈,出落成一种更动人的美。
他当时还是不太懂的,现在却觉得信了,赵嫣确实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美。
当然赵爸爸的话他也不全信。他自小就是觉得自家妈妈天下第一漂亮,只不过不同时候有不同的风采罢了。
现在看也是美的,他想着,抬起头望向赵嫣。
赵嫣倚着单人沙发吃赵歧言带回来的玉米,也不怎么看他,注意力好像只集中在电视里青衣长衫的戏剧人物身上。
赵歧言却觉得安心,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他特意在学校里省下一两块的零食钱,在楼下给下班归来的赵嫣买一截煮玉米。
赵嫣从来不问他哪儿来的钱,甚至也不会说一句谢谢儿子,她一向是娇气惯了的,在家被家人宠着,在外被外人捧着,嫁给张傅后又被张傅宠,大儿子懂事得很,小儿子被大儿子带得也乖,以至于她是惯不会哄别人的。
可小小的赵歧言总能在书包的小夹层发现几块多出来的零花钱、在冰箱里找到对家里来说有些昂贵的小点心、也会在夜里看到客厅的灯还亮着、看到微弱灯火下赵嫣不熟练地挥舞着针线——赵嫣是生来就被爱的人,却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别人。
赵歧言知道的,赵嫣不太会说些动人的话,也不擅长拥抱亲吻,却从他出生伊始,就笨拙地又不遗余力地奉献着自己能给的全部的爱。
他知道的。
因为张知言从他小时候起就一直这样告诉他。
一边又一边地告诉他。
张知言是他的哥哥,比他大了五岁的哥哥,和他长相相似的哥哥,一直被他当做榜样的哥哥,会为了给他买套彩色铅笔而在三伏天当街发好几天传单的哥哥。
被遮挡的全家福上笑得灿烂的哥哥,因为他的过错而一直沉睡的哥哥。
是哪个他唯一的哥哥。
赵嫣并不看他,只是看着电视机,问:“这次回来几天?”
赵歧言低下头,摩擦着自己的手掌道:“都行。”
“什么都行?”赵嫣站起来,顺手把啃完了的玉米棒扔进垃圾桶,皱眉看着自己小儿子道,“你这孩子,是在家里一天也呆不下去吗?”“我呆不下去?”赵歧言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赵嫣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叹什么气,她背着赵歧言去冰箱里找吃的,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这话,说些什么这个季节的芹菜好吃、又说些什么可惜豆角在冰箱里放久了有些蔫了。
她絮絮不停并且全然不顾旁人,像是这座小城市里的筒子房里的任何一个终日忙碌的家庭主妇一样。
可能是时间改变了她。
或者是发生在张知言身上的那场意外改变了她。
赵歧言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哪场意外呢?如果那一天他没有给张知言打那个电话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