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嗓音并不高,低低的,似乎总是收着力气。却莫名给人压迫感。那时候,他是那样的维护她。他对她那样好。可为何现在……赵衣娜从回忆里抬头,看着台上。会议室。一身正装的男人站在演讲台上,神情严肃地讲着ppt。长腿交迭,身姿挺拔,他只穿了身最简单的黑衬衫和西裤,却俊美不能直视。还是那双淡如琉璃的眼,只是现在看人的目光更冷,也再也不会对她笑。这些年,他变了,她也变了。只是他们之间的红线却从来没有续上过。“……以上就是这一学期各单元的教学目标和设计要点,有不清楚的地方吗?”众人摇摇头。宋何对待工作一向认真严谨。在他担任教研组组长之后,宁华本就出色的英语均分又往上拔了一大截。“宋主任,”前排一位大学生样子的女老师举起了手,“我有地方不清楚。”赵衣娜认识她,是今年新招进来的老师,叫顾琳念。之前还在她班上做过实习。宋何解答完她一个问题,下课铃声响了。随后响起了课间cao的动员音乐。宁华重视学生的身体素质培养,早、午各有一次跑cao,从赵衣娜当年念书的时候就是这样。“其他老师可以先回去了。辛苦了。”老师们拉开椅子,抱着电脑和文件夹成群地往外走。赵衣娜合上会议记录本,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她什么也没记。今天是她被宋何抓回来后的第二天,也是英语组新学期的第二次集体备课。从宋何讲话开始,她就彻底陷入了回忆。灵魂出窍,一直神游到现在。“喂!走了。”坐在旁边的欧阳收好了东西,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本在台上给人讲解的宋何突然看向她们这边。“小赵老师,你留一下。”啊?赵衣娜呆呆地转过身。“欧哦。”欧阳不怀好意地对她挤了挤眼睛,留下一个“你多保重”的眼神,走了出去。他要跟我说什么呢……赵衣娜站在座位上,闷着头。为什么呢,在他面前,她永远像个被罚站的学生。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空间大,人少,台上两人的说话声越发清晰。“……哦,原来是这样呀。宋主任您好厉害!一讲我就明白了。其实我还有一些问题,不知道方不方便请教……”“你说。”“我问题好多哦,”顾琳念羞涩地一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没事。”赵衣娜盯着桌上那只墨蓝色的水笔,笔帽坏了,她想要扣上,试了好几次。怎么都扣不上。台上清脆娇嫩的女声又响起。“宋主任,我刚来宁华,好多都不太懂哦,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抱歉。不太方便。”宋何冷冷地开口。没想到会被拒绝,顾琳念愣了一瞬。脸都涨红了,她急忙补充,“不会影响您的生活的,就只是偶尔的,万一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在学校问我。”“……啊哈哈,那不是不方便吗?”“抱歉。我不加微信。个人习惯。”赵衣娜听着这句话,突然觉得记忆重合。当年她刚刚考进宁华,知道分班结果的那天晚上,她就着宋何的手机号码搜到了他的微信。那段话她编辑了好久啊,删删改改,终于鼓起勇气给他发送了好友申请。第二天醒来,他没通过。当时她还给自己找借口,说宋何可能带班太忙了,不看手机。结果整个高中三年,他们班没有一个人有宋何的微信,所有人和他都是电话联系。后来才知道的,宋何不加任何人的微信,而她,是第一个试图吃螃蟹的人。那时候的她还是少女。年轻、稚嫩、大胆,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借着是他课代表的福音,她使了各种招数。撒娇、耍泼。甚至用考进区里前二十来换取他的微信号作为奖励。“宋老师,你就加我嘛~”她抓着他的衬衫衣袖撒娇,“我不会发信息吵你的,我发誓。”他只淡淡笑一笑。“抱歉,衣娜,我不加学生的微信。”他当时这么回应她。而现在做了同事之后,也依然是没有他的微信。问办公室内的人,纵然是年纪更大一些的老教师,也依然没有宋何的私人微信。他把工作和个人生活真的分得很清楚。
台上,宋何已经关掉了投影仪,他拔出u盘,合上电脑,一并收进电脑包里。他没再看顾琳念,径直向门边走来。赵衣娜就坐在那里。“来我办公室。”他淡淡丢下一句话,拉开玻璃门,走了出去。“哦。”赵衣娜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把会议记录本抓在手里,跟了出去。宋何的办公室在4楼,会议室往下一层。赵衣娜跟着宋何下楼。她毕业后的这些年,宁华又翻新了几次。楼梯间的铝合金防滑垫早已撤去,换上了更静音更高级的建筑材料。宋何的皮鞋踩在上面,不再有清脆悦耳的声音。跑cao的动员音乐放得震天响。不断有快迟到的学生丁零当啷地下楼上楼,跟她还有宋何打着招呼。宋何停下来,侧过身子,让他们先走。“嗯。”“你好。”“慢点,不要着急。”片刻后,楼道恢复了安静。“走吧。”他走路还是那么轻轻巧巧的,慵懒松弛,每一步都迈得坚定不移。他走在她前面,两个人始终隔着五六节台阶,她望着他的背影。这样一个人,我喜欢了十年啊……“进来。”就这样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宋何扭开门,将深灰色的电脑包放下,坐在了办公桌后的皮质转椅上。很宽敞的一间办公室,干净整洁,摆设不多,只有一桌二椅一书柜,非常宋何。赵衣娜走进屋,转身把门带上。“门就开着吧。”身后传来了他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她听说过,美国教育系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单个异性学生或同事进办公室的话,教师必须打开办公室的门,并保证全程开着。这里不是在美国。“你是怕我又对你做什么吗?”赵衣娜看着他。他似乎冷笑了一下。“对。”他说。那她就偏不开了。她把门重重地关上,径直走到宋何面前坐下,隔着一张办公桌,她望着他。对方脸上是波澜不惊的表情。也是,这么些年,他早该习惯了。“备课笔记本给我。”他摊开手。“我、我”她立刻就心虚了。“没记?是么。”“无故旷课三天,集体备课迟到,开会走神……”宋何薄唇轻启,列着她的罪行。“不是无故旷课。”她打断他。她抬头望向宋何,“表白被拒了,心里难过。”“这和你的工作有关联吗?”“有。”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是明媚的样子。她不能晒太阳,他还记得。关于她的好多事,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楚呢。他突然觉得烦乱。“赵衣娜,你的人生意义不能只有我。”“谁说是因为你了!”还是那个伶牙俐齿的样子,她横了他一眼,“宋何你少自恋。”说这话的时候,她内心砰砰跳。但又觉得,这样很好。很好。就这样扯破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这场爱情的战争,耗了太久,该有个结果了。宁可他讨厌他,也不要他无视她。她看着他的眼睛,等着他骂她——无耻、缠人、脸皮厚,说什么都可以。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说她了。对方迟迟没有说话。他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不爽。她这样汹涌的感情,燃烧不了他。“你没话说了是吗?那我走了,我下午还有事。”赵衣娜拿起自己的东西,站起身。“我这周就会离开宁华。”快迈出办公室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