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你是佛子,当知命运虽充满变数,但因果是早已定好了的,因果之外是你的心,心定则转因果,不定,则因果转心相,因果是磐石,可若你的心能比大山,因果就转不动你,因果是尘埃,可若你心能‘空’,因果自然也就空了,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切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空明听着点头,上师叹了一口气:“佛经你读过,道理你自然也背得滚瓜烂熟了,可你没有真正证得‘不动’与‘空’的境界,也就还是不懂,总之现在,上师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出藏,上师支持你,不管仁波切怎么说你都不要害怕,师傅会支持你的决定,俗世多纷扰,汉地对你来说,绝对不会是好地方。”空明的心里打着架,理性想着不要出藏,心却已经快要飞到汉地去了,而仁波切和上师的观点也罕见的打起了架,一个叫他出藏,一个不想他出藏。离遇到吴渡音的那天还不到半月,空明的观点和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弄得空明现在连扫地都不能静心的扫地,一边扫一边数飘进寺庙的落叶。出藏。不出藏。出藏。最后一片落叶,不出藏。那边又飘下来一片落叶。还是出藏。不出藏是早就想好了的,熟悉的生活,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他没有理由要离开。为什么要出藏,出藏的理由是什么?想来想去其实并没有理由,只是内心的那股渴望而已,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的话,就是空明也确实有些好奇,到底汉地有什么。让他觉得那么的重要?第二天,仁波切又召见了空明,问他:“想好了吗?”空明摇头。仁波切满含智慧的双目凝视着他:“看来你已经想好了。”空明双眼大睁诧异的看着仁波切,不明白仁波切的意思。“你本该坚定的拒绝出藏的,短短几天,你的心就已经动摇了,种子一旦发了芽,就不会停下来的,你真的不想出藏吗?”空明沉默了,想了一会:“我想要去汉地看看,踏上那片土地,找一找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哪里,但是我不想跟着吴施主出藏,我觉得她有点古怪,让我心生畏惧。”“既然你想要去,就必然是会去的,那么早去晚去,跟着谁去,这些又有什么值得你介怀的呢?”空明觉得仁波切说得有道理,可他过不去这个坎:“可我要是和她同行,我们之间的牵扯就会越来越深,她说要我出藏帮她,我和她一起走了,不就是答应帮她了吗?”仁波切看着空明,如同看着一个幼稚的小孩般笑了起来:“若是能帮人便帮,我们向来这样教你,你怎么现在倒如此小气了,况且,吴渡音曾经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们几次同她谈到未来,我们看不清的,她却能看个大概,汉地会有大事发生,而你。”仁波切一指他的左眼:“眼睛里的藏有的那个东西,或许能帮助人们度过坎坷。”空明摸上了眼皮仁波切说话总是有道理,空明没理由可以拒绝,修行本就是度己度人,因为这块镜,这重任变得非他不可,而且出藏也本就是他想要做的。再想想吴渡音那娇小瘦弱的身躯,她不辞辛苦来找他,为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为了将要发生的灾难,为了灾难中的人们。看起来也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做的事却挺让人敬佩的。空明说服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这一刻都尘埃落定了,唯一让空明还放不下的就是,还有一年他就可以受比丘戒了(依个人意愿正式剃度出家),要是他现在出藏了,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受比丘戒。他一直很期待这件事,想到要被延期就觉得不开心,要是能在他离开寺庙前就受比丘戒的话就好了,空明离开仁波切的房间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上师说起这个事情。上师沉默了看了他很久,是空明记忆中最久的一次,紧张得空明咽口水,自己要出藏,一开口就要上师为自己破规矩,上师肯定会生气,空明偷瞄着上师的脸色,不过,应该还是会答应他的吧。上师脸色很不好,严肃的看着空明:“你不可以受比丘戒。”空明神色茫然。“从今日起,你还俗归家,不可再自称佛门弟子,去吧,去告诉你的师兄们,你还俗了。”没一会这件事就传遍整个寺庙了,喇嘛们跑来安慰空明,师兄们单腿盘在床上坐着抱怨着。“受不受戒都是自愿的,哪有逼人还俗的。”最终想着不能毁谤上师,安慰过空明也就算了。第二天,仁波切已经叫人给他收拾好了行李,寻常人穿的藏服袄子也给他准备好了,脱下那身暗红色的僧袍,空明心里满是不舍,吴渡音急着要走,怕好不容易捞到的空明反悔。空明在寺庙外拜别山门,背着行囊就和吴渡音一起出发了。仁波切与上师看着狭隘山路上渐行渐远越变越小的两点人影,仁波切看一看老友沉重的脸色,乐呵呵的笑着拍他的:“把心放好吧,既然他的命途注定坎坷波折,就任他去吧,前路如何,全凭他自己走,不一定就是坏事。”上师的眼中满是忧愁:“我虽看不清他的业,但也能隐隐的感受到,他尘缘太重,此去,哪里还回得来?”仁波切自然了然一切,感怀而笑:“所以你让他还俗,任他去尝那些尘缘的滋味。”上师闷了一会,有些生气:“咱们本事不够藏不住他就算了,你倒是好意思笑!”说完转头就走。仁波切一脸错愕:“你这老东西,脾气见长啊!”几句话间,空明与吴渡音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山道上了。到县城搭上运输木材的大货车,两人坐在一堆木材上,一路颠簸的远离了达孜县。道别了货车师傅,转乘一辆小面包车,然后又转乘一辆满是泥巴的客车,一步步的,空明离扎耶巴寺越来越远了。路上空明向吴渡音坦白了自己不想要和她出藏是因为有些害怕她,虽然怕这样一个小姑娘实在不怎么光彩,但空明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但是以后我们都会待在一起,我肯定不会再怕你了,我希望我俩能当朋友。”吴渡音打量空明一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不可能朋友,你年纪比我大,应该是我的哥哥,况且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我们是不可能平等的当朋友的。”这个汉族小女孩真是名堂多:“那你想怎么样?”吴渡音说:“你年纪大我年纪小,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你应该让着我,这一路辛苦的事都应该你来做。”空明皱起了眉头:“我当然会对你好一些,也多做一些事,但是我不是你的奴隶。”吴渡音当然知道人与人之间是要平等的:“你先辛苦一段时间,等我们找到下一个加入我们的人,就换他当奴隶,这样就很公平了。”空明想了想,倒是有一些实用性,每个人都能被下一个人接班,再看看吴渡音的细胳膊细腿,就算她不这样说她这一路肯定也干不了什么力气活:“好吧,按你说的来,咱们好好相处吧。”计谋成功,吴渡音苍白的小脸终于有了点血色:“咱们好好相处。”找到了一个可以承担责任的同伴,她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两人坐在一排,裹着袄子在空气浑浊的客车上睡觉,吴渡音用披巾掩着脸,睡得很不踏实,空明发现吴渡音睡觉很奇怪,上了车之后,她一整天都闭着眼睛不动弹一下,可是空明嘀嘀咕咕的随便说两句话她又会马上睁开眼,好像一整天都在睡觉,又好像一整天都没一会是睡着的。车上人挤人的,又臭又嘈杂,到了夜里,鼾声震天,一堆如雷的鼾声中就听见一个中年的女人在叫嚷:“天杀的是谁摸我?摸一下我就算了还一直摸了!老娘不发威是以为咱们女人好欺负是吧?是不是你?你把手伸出来!摸是不是你我一摸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