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听了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又不用你钱。”“不、你说让我找个回中原的商队,我没钱,他们不会带着我。”“你是个小伙子,四肢健全,帮着他们打打杂总不是难事。”“……”“你连打杂都懒得做?”四月心想那你不如死在沙漠里了。“因为……我是女生。”四月点了点头,然后猛地回头看向黑衣人。“汉人的商队里不要女生。”黑衣的少女身材矮小,面孔一直被头发挡着,四月只当他是个少年。可此时他拨了拨自己的头发,露出了一张小脸来。浅象牙色的皮肤,深琥珀色的眼睛和深栗色微卷的头发,虽然并非汉人的相貌,却是一张颇为标致的脸庞。但不管她相貌到底如何,在炙热的沙漠里,四月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只是觉得更加麻烦,“你是女子,我就更无法带着你。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到了驿站自己想办法吧。”“你要去哪里?说不定顺路。”“百里予安。”“哦……我知道。”“你知道?”“我祖上是小宛人,后来才跟着父母定居去了鄯善首都阡泥城。”“那城可是早就沉了。”“但也并不是无迹可循,这些年来很多人寻觅着要去。之前我就帮他们带路,这次就是入了城,我告诉他们百里予安很危险,他们不听我的,只有我逃了出来,所以才昏倒在沙漠里。”四月回头看了黑衣少女好一会儿,“莫非你是引路人。”黑衣少女歪着头想了想,“有人这么叫我,我平时带路确实会收一大笔钱。这次因为他们不听话,所以钱没收到,我也差点死在沙漠里。”她又拉住吹雪的缰绳,将身体往前爬了爬,尽量靠近四月,睁大了那双深琥珀色的眸子,认真地说,“四月,我可以帮你引路去百里予安,你能帮我一件事吗?”四月侧头,“我还不能证明你是不是百里予安的引路人。”她双手一摊,“你随便考我。”“谁人住在百里城?”“百里予安早就没有人住了。”“那为何有人会在百里城附近听到钟声?”“百里予安的钟声原本是小宛居民晚上的日落钟。然而沙漠吞噬了百里予安后,居民死的死、逃得逃,现在幻城周遭听到钟声即是城要沉回沙底了……”“为什么进了百里予安,凶多吉少?”“因为人进了百里予安,可以看到心中所想的景象。最美的幻境,却是最狠的杀人利器。因此得名。”四月问了数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但黑衣的少女不假思索、对答如流,她的眼神平稳而自然,虽然她看起来不过十数岁的年纪,可极有可能,她确实是百里予安的引路人。四月心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看起来不怎么可靠,但百里予安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存在,在这里有什么样的引路人也算不上怪事。于是他如此提议,“你带我去百里予安,我付你钱。”“不不,恩人,你不用付我钱。但你事情忙完了,能不能带我去鄯善的首都阡泥城呢?”四月想了想,“好。”“那我们一言为定,就算用上我这条命,我也会带你去百里予安的。”“我用你的命干什么。”四月冷哼了一声,对黑衣少女的夸张有些不以为然。“那,如果你不带我去阡泥城的话,你的性命就交给我好好保管哦。”“我会带你去的,已经答应你了。”“好不好?”四月想外族人想问题果然与汉人不同,动辄就提升到生死的高度,他侧过头,少女却在认真地盯着他,他不由又觉得麻烦了起来,于是敷衍道,“好吧,随你怎么说。我会履行承诺的。”“嗯。”少女突然笑了起来,满是沙泥和汗水的脸上却显得颇为可爱。而因为她在颤动,她手腕的银铃也跟着清脆地响了起来,那一刻四月不由怔了怔,反应了那么一会儿他才又说,“你叫什么?”“我叫佐,左边有个人字旁的那个佐。”(3)鄯善人的名字多半十分拗口,但因为佐经常给关内的寻宝者做引路人,她就自称佐。这与四月的名字一左一右,好像是巧合,又好像是天作。四月当时一心想要找到百里予安,快点把佐送回阡泥城了结了这个又热又麻烦的任务,根本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想这些事情。但佐一句话,把四月烦躁的心情调到了最高点。“你不能每日都以驿站为圆心探索,百里予安不会出现在丝路附近,它一定会出现在关口到阡泥城的直线上。”四月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地图,直线从关口插到阡泥城,那是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看着地图就觉得很热的路线。那广袤的沙漠地带没有人走,不仅没有驿站,连绿洲的标识都没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爽,佐补充道,“再痛苦,从这里出发最多三、四天也能到阡泥城啦,运气好的话走一趟就可以找到百里予安了。”“也罢,我准备四天的水和粮食。晚上走也算是比较凉爽。”“如果想四天走完,只能日夜兼程,况且百里予安只有天亮的时候才会出现,天黑了就没有了。”佐歪着头看了看四月,“所以七天,差不多要准备七天的食物和水哦。”四月没有办法,只好带着佐在驿站整备物资。佐像是个小丫鬟一样,紧紧跟在四月后面,只是看到某些吃的的时候,她会突然两眼放光,比四月更快一步把食物放进篮子里,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四月等着他交钱。四月把食物和水都买好放到比两个人更不爽的吹雪背上,佐却吐槽道,“你也不缺钱,为什么连两只骆驼都舍不得买?这样走会很慢。”话音刚落,吹雪猛地呼了几口气,把头往旁边一侧,身子一拧,给了佐一记马尾扫。四月见状,竟忍不住笑了一笑,遂又解释道,“就是这个原因,吹雪不喜欢和其它动物一起。”佐看了一眼吹雪,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驿站不缺水源和绿色树木,太阳出来的时候,穿着黑色裙子的佐还是被热得满脸大汗、气喘吁吁。四月实在看不下去,随手从摊贩那里扯了条西域最简朴的白色裙子递给她。佐拿着白色的裙子愣了半天,然后才难以确信地说,“你是让我穿白色吗?”“黑色在阳光下穿不是更热吗?”这个引路人好像在沙漠的生存常识不足,但是看着她拿着白色衣服呆呆的样子,四月却有点生不起气来。佐穿上了白色的裙子,看起来凉爽了很多,但她却是满脸的不爽,一直念念碎什么,“竟然为这个事,连白色都穿上了……”之类的话。四月只当她是个喜欢黑色的小女孩,没往心里去。换上白色的佐,却愈发地叽叽喳喳,总是对四月要筹备的各种东西指手画脚。四月起初觉得麻烦,被她在耳边念了半晌,反而觉得也习惯了。过往数年任务都是一个人做,陪伴他的只有不会说话的吹雪。这个小引路人虽然聒噪,却让他想起了在远久的过去,自己的大家族里热热闹闹的样子。二人匆匆地准备了数个时辰,就趁着晚上出发,向阡泥城连向关口的直线路径出发了。夜晚的温度有些低,空气却格外清澄起来,沙漠里的星辰如宝石般美丽,即便是午夜,沙路也泛着隐隐的金色光芒。此时若是两个人骑着骆驼,蒙着面纱,聊着开心的事情似乎可以非常浪漫。可这件事在四月和佐身上完全不适用。吹雪驮着行李已经有些吃力,四月舍不得它载更多的重量,于是自己牵着它,佐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她走得吃力,四月也就无意和她说很多话分散她的精力。走了那么一会儿,佐似乎实在无聊,于是便说,“四月,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