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的眼睛泛着血红,而面部也似乎狰狞地扭曲了起来。阿落顿了顿,随即她才上前拉住了泣的手腕,“对不起,泣。我刚才一定是睡昏了头。”她的指尖冰凉而力量坚定,“我们去吧,按你说的,刺杀李月晏。”(6)泣的计划简单明了,但因为时间紧迫,留给二人的只有一次机会。一天时间,探清明军侦察的频次和李月晏大营的位置,一天时间,伺机行刺,再用一天时间返回苗寨。第一天的计划实现起来很容易,阿落轻松地就放倒了两名外围侦察的明军,剥落了他们的军装,再将他们的尸体扔到白水里。于此同时,泣已经找到了李月晏的大帐并摸清了其周围巡班的规律。“每两个时辰轮班一次,轮班时只会留下两个人在帐前待命,交接时间约为半炷香的时间。”泣在地面上将周围的情形画了画,“每晚有巡兵返营,我们就跟着他们从北边进去,趁着交接,你来放倒这两个人,我进账刺杀李月晏。”阿落点了点头。泣又接着说,“如果我过了半炷香没出来,你就走,沿着这条路往从东营的这个口出去。镇定点,不会有人怀疑你。”阿落顿了顿,摇头道,“我不可能丢下你。”泣将地图收了起来,“没有什么不可能。如果我无论如何都会死,至少你可以活下去。”阿落和泣换上了明军的军装,按计划潜入了李月晏的大营。那日营中似乎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巡兵回来时,隐约听到领兵轻声地与副兵长交谈,李月晏似乎在筹划一次总攻,此番要一直攻进苗王的寨子里。数百寨烈火狂焚的景象再次出现在阿落和泣的脑海里,泣咬着牙,唇边都流下了鲜血,而阿落的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到达主帐之时,阿落下手格外利落,队伍刚去交接,眨眼间她已经把剩下的两个人放倒。阿落和泣一起将他们拉到暗处,泣转身就向李月晏的大帐走去,可走了几步,他又转回来问,“阿落,你还记得那天在苗王前对我说的话吗?”阿落怔了怔,莫名地说,“当然记得……”泣拍了拍她的头,“所以,我一定会杀死李月晏,和你一同活下去。”泣将身一弓,借着力量向前一跃,就冲进了李月晏的主帐。纱幔之后,他明晰地看到有人端坐在主桌前,他抬手便是数枚暗器直直刺去,随即便抽出别在身后的弯刀,向前冲过去。可刚掀开纱幔,他便看清桌前坐着的竟是个人偶。心里暗叫不好,却已经有人从后面捉住了他的肩膀,眨眼间,一把重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冷剑映着周侧的烛火,泣一眼便认出那是虎啸。就在此时,对方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若不是我有意,你怎可能有机会闯进大帐。”泣一惊,第一个反应便是拼了命也要刺到身后的人。可李月晏狠狠地敲了他右臂一下,当即他的手臂便断裂,根本无法抬起来。“别动,我无意杀你,只是有话问你。”(7)泣被李月晏牢牢控制着,动弹不得。“上次在庙里,就是你带走了月洛。她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你说什么。”泣敷衍着,脑里只盘算着如何让外面的阿落脱身。“不妨听听,这对你我都是双赢。”李月晏倒也不恼,“你还年轻,或许未曾听说为何李家对苗人赶尽杀绝。”十一年前,成化初年。李震率军镇守贵州,意在平定黎平諸府叛乱。他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恳求与父同行。其中一名是对军事极为有兴趣的少年李月晏,而另一名则是仅仅想粘着兄父的幼女李月洛。李震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对此战胸有成竹,便允了家奴带这两个孩子出征。镇压黎平叛乱对李震而言轻而易举,在后方的李月晏经不住李月洛撒娇耍赖皮,挑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上了几十家仆出门去看风景。不想一行人误经苗族边寨。彼时叛乱的苗兵被李震死死压制,见到二人一行身着明朝服饰,只以为是李震探查敌营的小队,一时家仇族恨涌上心来,抄起兵器便杀了上去。月晏月洛的随行不过是李震家奴,虽有些功夫,却远谈不上高明,况且苗兵可谓倾其寨之力,李月晏那区区十数个人根本没有抵挡之力。片刻之间,血肉横飞。李月晏以自己的身体护住妹妹,生生被苗兵砍了数刀。李月洛大哭着从力气全失的李月晏怀里爬出来,想要保护哥哥,却被苗兵拎了起来。“一个壮硕的苗人将哇哇大哭的月洛扔上半空,对面一个苗兵挥刀从她右肩砍了下去。你能相信吗,从一个五岁孩子的身体里,竟然可以流出那么多鲜血……随即,他们就将她宛若一个残破的布娃娃,扔进了一旁的白水。”泣听着,脸色越变越差。他怎么不记得,阿落是被师傅从白水里捡回来的。小小的女孩从右肩到左胸一道长长的刀伤,救上来的时候命的一半已经丢掉了。他帮着师傅去山上采药、汲水、为她敷药、换布,折腾了几个月,才稳定了她的伤。她衣服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字“洛”,大家才叫她阿落。别的孩子多半都是战死沙场的苗兵之后,包括泣。但泣知道,阿落是中原的女孩,或许她有与他们不同的人生。只是,他未想过的是,阿落,是将李月晏这魔鬼引来苗疆的根源。“十年。”李月晏的声音微微扬起,“父帅奉皇上之命四处平乱,但他唯一的女儿,我唯一的妹妹留在苗疆,我们必会回来,平苗为月洛报仇。你们怨恨我焚寨、斩俘,可想到月洛被苗兵斩击时的样子,我并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任何不妥。”李月晏扣住泣肩膀的手力量渐渐加大,泣感到自己的肩膀都要碎裂了,“月洛就在这附近吧?毕竟是苗人让月洛活了下来,我便给你一个机会,把她还给我们,我承诺对苗疆宽宏以待。”泣正想反驳,抬眼却见到阿落手持着弯刀站在大帐入口,纱幔随风飘起,她瘦小的身体伫立在那里,眼中却满是不安与犹豫。泣心下一紧,只想叫她快走,却被李月晏一手按住脖子后颈,声音硬生生地顶在喉中,却是李月晏接口道,“月洛,你听到了吗?你或许不记得,但我不会认错。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家啊。”阿落摇着头,看着说不出话的泣,又握紧了手里的苗刀。“李月晏,我是来杀你的。”她顿了顿,又说,“我们既然敢来这里,就没想着要活着离开这里。”她的话决绝、肯定,可泣却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顾虑与不确定。李月晏皱起了眉,带着几分难过地说,“月洛,父帅和娘亲都如此思念你……你被苗人扔入了白河,娘亲得知后,一夜白发。”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忘了也没办法。这样好了,你留下,我遣人放了这个苗人。”李月晏的眼神十分诚恳。阿落一时无法动弹,她看了看李月晏,又看了看泣,嘴唇艰难地动了动。这一刻,泣只觉得全部的精神都紧紧地揪在了胸口,随即五脏六腑就翻江倒海地疼痛了起来。要一起活下去,就一定要杀死李月晏。而此刻的犹豫,便是对这唯一出路的质疑。四周的画面静止了一般,之前那银发的少年再次出现在他左侧,而白衣的少女则站在他的右边。黑衣少年说,“你与阿落十年的血脉之交,在另一个‘人生’的面前,她却在犹豫。”白衣少女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泣心下觉得烦躁,他大喊一声,“都滚开!”死神的力量在泣的身上流转,他手臂上的伤飞速地愈合,而被李月晏压制住的声音也回来了。彼时李月晏因与阿落交谈分了神,等意识到泣的力量时,他已经挣开了他的禁锢,手里弯刀一转,竭尽全身之力向李月晏攻击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