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如水,可此时水面却掀起了阵阵波纹,他的声调微微扬起,“佐,我们到了。”而佐此时却面如死灰。若今日没有找到百里予安,四月走他的阳关大道,她以失败告终重返地狱,二人天人永隔,永生不能见,佐却也不欠四月什么。可到了百里予安,四月因佐而死,重返天界,二人仍然再不能见面,佐却无法接受自己害死四月。她不希望四月死。他温润如玉,淡漠如水,她却想看他再牵着那匹傲娇的马,行走四方,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步大漠孤烟万里,逆凌波行船千寻。只要他停下来时,能想起西域曾见的引路人,她便十分满足。想到这里,佐觉得羞耻,而同时,她又觉得幸福。太多复杂的情绪冲进脑海,佐伸手拉住四月的袖子,轻轻地说,“明天,再去百里予安可好?”四月回头,逆着强光,他清秀的相貌却看起来十分温和,“明天百里予安可还出现于此?”佐一怔,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她无法骗他。在他面前,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死神的力量。四月于是安抚道,“我进城是为了找件东西。但我办事很快,若你不敢进去,便在外面等我,我留下吹雪陪你。”佐摇了摇头,“那我还是和你一起。”她没有松开他的袖子,他便任由她拉着,二人向幻城走去。(6)城门高耸,巨大的牌匾上写着“百里予安”。于四月看来那四个字是汉文,于佐看来,那四个字却是地狱的文书。四月见佐愈发不安,不由安慰道,“我与你之前的寻宝人不一样,你不会有危险的。”佐木然地点点头,幻城大门就在此时向二人缓缓地打开。四月又看了一眼佐,遂带着吹雪一并踏入了幻城大门。百里予安,集小宛之富贵精华。城外结构错落有致,城内建筑则精细有加。绿木成荫,流水潺潺,不仅比外面凉爽很多,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水的香味。街道整齐空阔,石路的花纹整齐而精美,进城不久即看到了一大片喷泉,水池旁的西域雕塑均为金玉而成。吹雪见状,撒欢一般地跑过去,直接靠着喷泉就大口地饮了起来。佐对四月点点头,“百里予安里没有任何活物,但水都是真的,喝了没有关系。”四月这才稍稍放心,“我受人之托来找东西。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能找到。”“我和你一起。”佐坚定地说。四月一怔,却没有麻烦的感觉,他指指水池旁的树荫,“那我们也先休息下吧。现在时间还早,不用那么着急。”二人于是走到不远处的树荫,席地而坐。沉默片刻,佐突然发问,“四月,我认识这样一个女孩。”四月以为她又像前几日般要给他讲故事,于是便转过身来,面对着佐。“她有着巨大的权力,可以掌控人的生死,但她却天性冷酷,受人委托、杀人如麻。虽然从未自己动手,但却间接害死了很多人。不管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还是四五岁的孩童。她完美地执行每一项任务……这样的女孩,你觉得如何?”四月点头,“这样的杀手,倒是听说过。身为女子有的时候反而更可以狠下心来。若她是迫于立场,我可以理解,但若是手染满鲜血,她却以完成任务为骄傲,我本人实在是难以苟同。”佐一怔,不由觉得喉咙哽塞,接下来的话也变得艰难了起来。她支支吾吾,总算是说出来了,“但就是这样的女子,突然有一天,对自己的目标动了心。倘若要完成任务,她便会死,而若要活下去,她便要对自己最不舍的人动手……”说了一半,z突然走起了神,自己在时空之中穿行那么多个纪元,这样的情景,不正是在过去千万个例子里生离死别的最佳总结。彼时她不能理解为何人类不会去背叛,而当自己站在四月面前,当自己为他心动,她却落入了和那些被她害死的人一样的困局。她感到自己对死神z这个身份感到异常的陌生。她猛地摇头,大声地说,“这个故事也没什么意思,就当我没有提过吧。”她站起身来,走向吹雪饮水的水池,迈步跨了进去,看似玩起了水,“难得在沙漠里有这么多水,奢侈一下!”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她栗色的长发在水中散开映着阳光泛起了华丽的色彩。她却身着白衣,看起来纯洁而不食人间烟火。死神突然一头扎进了水里,因为她感到自己的眼眶正在涌出从未出现的液体,液体炙热得足以将她冰冷的皮肤灼伤。当她从水里出来,四月站在池畔将她拉了过来,用袖子轻轻地擦拭着她头上和脸上的水珠,“先走吧,已经过午了。等任务完成,我们去到阡泥城,你想怎么玩都可以。”四月自然地计划着未来和她的事情,这一点让佐更加觉得悲哀。她顺从地随着四月上岸,衣服上的水渍在阳光下一会儿就干了。四月拉起佐的手,指间传来的温度,几乎要把死神的融化。佐又想哭了,但她咬牙忍住了这脆弱的情绪。她是死神,死神怎么能哭泣呢?他们牵着彼此,带着吹雪,在百里予安的人家里搜寻了起来。目的是富商留在这里的一面镜子,镜子可以穿透生死两界,照出另一界的人像来。四月有一个委托人给出的简单地图,虽然大致上与百里予安的城池结构相符合,但因为委托人的年事已高,不少细节已经相当模糊。二人勉强找到了那条街道,可那个时候城中日晷已经指向下午,而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沙漏也已经漏过了大半。佐警告四月说,“沙漏漏完之时,百里予安的大门就会关闭,幻境就会开启,而人就会随着城沉入沙底。如果这次你没有找到,也不要勉强,保命要紧。”四月颔首,“这里不过十数家,应该很快。”可进了屋子,四月才觉得事情可能比想象得麻烦,委托人形容过那面镜子的大致样子,可几乎每家都有着那么一面椭圆形、有着西域花纹的镜子立在柜子上。四月无法判断哪扇才是正品。见他犹豫,佐便好奇发问。四月将困扰告诉了她。她听毕拍了拍四月,“不要紧,我能判断。”“你怎么判断?”佐一顿,然后自信地说,“我原是小宛人啊,记得吗?”二人于是快速地进出各个屋邸,天色渐晚,城里也越来越安静,似乎只有细沙簌簌下漏的声音格外清晰。还有两栋屋子就可以查完这条街,而时间也非常紧迫了。佐再次叮嘱,“如果找不到,我们就先离开幻城。保命要紧。”两人快速地搜索了一遍倒数第二栋屋子,但却是无功而返。即将离开之时,佐突然说,“那里的书架好像有点奇怪。”四月闻声过来,发现那果然是个暗室的机关。他移动书本,书架遂向侧面移去。二人进了暗室,房间里自是金银财宝应有尽有,极尽富贵,而房间正中央的宝台上,却只是放着一面朴素的镜子。“应该就是它了。”四月上前,可突然发现镜子里并映不出自己的影像。他一怔,可紧接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佐却出现在了镜子里。那里,她身穿黑色短裙,眼神冰冷,表情淡漠。四月转头,佐依然是一袭白衣,站在他的身侧。他不由有些迷茫,此时佐伸手拿起了那面镜子,转身向外走去,“就是它,我们走吧。”她快步走在前面,四月紧跟在后面。沙漏里的沙子只剩很少一点就要落完,百里予安干净的街道上逐渐漫上了沙粒。佐拿着镜子跑在前面,而四月牵着吹雪快步地跟着她。不出一会,二人就来到了另一扇大门的门口。门上用汉文写着『浮生若梦』,在这里,佐转过头来,将镜子递给了四月。“这里是百里予安的西门,再过一会儿,城就会开始下沉,此处就会出现幻境。你带着镜子快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