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端打给佐的电话,十次是有八次打不通的,打通的两次中有一次,她似乎在忙其它的事情。于是夏端每打十次电话,才能约佐见一面。每次见她,她都像初见那日一般,礼貌地应对着夏端。她似乎想问些什么,但又好似有很多顾虑般没有开口。夏端觉得,不管二人见多少次面,自己的心情似乎没有与佐靠近半分。她与他之间似乎有一道看不见、却直通天顶的墙,夏端总是想穿过那道墙碰触佐,但不管如何都是徒劳无功。在完全让人捉摸不透的佐面前,夏端就算想告白,都没有那样的勇气。因为至少不告白,他们还有这样见面的可能性。而时间还在前进。到了春日正盛的某天,佐非常意外地主动约夏端出来。见面的地点又是河畔旧城附近的樱树丛。这并算不上什么风景胜地,只是战后为了纪念逝去的人和宣扬和平而遗留下来的,日常也没有什么人经过。但佐却格外喜欢这里,每次与夏端在这附近散步,即便二人从未对话,也可以走过整片下午的时光。夏端匆匆赶到樱树附近时,佐已经到了。还是一如既往,她盯着缓缓飘落的粉色花瓣发呆,听到夏端与她打招呼,她才转过头来。起初,她有些茫然,似乎不确认自己见到的人是谁。随即,她才又扯出微笑,与他打了招呼。而那一刻,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袭击着夏端。还不知为何如此之时,佐将双手在身前交叉,垂首盯着自己的指尖,“我在这里呆太久了,因此不得不走。”在双方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头来,“所以今天是最后一次见面。”夏端慌了。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佐好像又说了什么,或许也只是沉默,夏端已经都不记得。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片,他清了清嗓子,尽量冷静地回复说,“这个世界这么小,不管你去哪里,我们都可以再见。”佐抬起脸,深琥珀色的眼里泛着金色的光辉,脸上却没了日常的微笑。夏端第一次从她眼里读到了与平日不同的情绪。但他却无法用一个词语简单地概括。佐的声音干涩而艰难,“这个世界很小,可这个城市却偏偏很大。为何还要再见。”佐的话有些莫名,于夏端听来,她的言语里只带着冷漠的抗拒。眼看她就要转身离开,夏端无暇思索,只是快速地拉住她的手腕,急促地说,“因为我希望和你是,不用解释就可以牵起手的关系。”起先说出口的时候,夏端觉得心里一慌,随即感到不好。可说完之后,却又觉得有几分解脱,整个人也多了几分勇气。佐只是看着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的话。过了好久,她才低低叹道,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我在等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我们曾经有一个约定。而我答应他,会信守此约。”夏端一怔,握着她的手,也不由放松了。他只觉得口舌干涩,连话都断断续续的,“哦……”见他尴尬的样子,她的语气不由稍微柔和了一点,”那个人与你有几分相似。“”是吗?“夏端站在那里,觉得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嘴巴只是在不受控制地重复着她的话语,”和我像吗?““可能,”佐犹豫了一会儿,紧接着终于鼓起勇气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可知道这个名字:宣纯乾?”名字刚刚出口,就好似魔咒一般。夏端呆住了,他那震惊的样子让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的佐仿佛绝处逢生。她逼近他的眼前,“你认识他?”随即她顿了顿,好像确认了什么一般重复道,“你认识他。他在哪里?他过得好吗?我想要见他。”夏端沉默了好久,又定睛仔细看了看佐,才以一连串的问题回复道,“你为什么要见他?你又是怎么认识他的。”这问话不啻于确认了他与宣纯乾相识。佐又试着问了几次,可夏端似乎有很多保留,不愿意透露宣纯乾的事情。至此,佐收敛了面色上的焦急,就好像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她抿起了嘴唇。沉默了半晌后,佐谨慎地开口道,“我有一个故事告诉你。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荒谬、甚至你可能会不信。但请你听完,听完之后,你便知道关于我与纯乾的这个约定,请你帮助我,我希望能完成与他的约定。”【4】百年孤独一百零三年前,佐十七岁。当村子里的姑娘们面上还带着一丝乡土的皴红时,她的相貌就已经在四镇八乡出了名。她的皮肤如北国之雪般洁白,而她深琥珀色的眼睛则如南国之湖般沉静动人。每天早上,她将亚麻色的长发束成两条长长的辫子,一如既往地去邻镇的水果铺子帮忙。可才打开家门,来说媒的人就已经把礼物端着等在那里,讨好地笑着,“母亲在家吗?”而这个时候,佑就会冲出家门,带着点敌意地说,“不在,你们能不要总来烦佐了吗?”佑与佐是异卵双胞胎。他比佐晚出生数分钟,因此不得不叫她姐姐。从小到大,他似乎对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没事总会欺负一下佐。可佑将欺负佐当成他的特权。如果有人造成了佐的一丝麻烦,比如这些没事就来送礼的媒人,佑就会跳出来,将佐挡在身后。在这肥沃而宁静的土地上,男孩们仰慕她,女孩们羡慕她,父母和弟弟更是疼爱她,把她捧在手心里,舍不得她出嫁。就这样,佐的少女时期每天都过得很愉快。虽然一次次地拒绝着来说媒的人,她心里知道,有天,她会在这些来说媒的家里选一个好夫君,嫁给对方,百年好合。就好象村镇里的每个女孩子一样,过一份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而生活的拐点,却从那天悄然而至。日暮。夕阳缓缓沉下地平线,将河堤染成了令人眩目的金色。佐时常经过这里,却是第一次为日暮的景色而驻足。那天的夕阳看起来泛着鲜血般的赤红,但落在水面上,却变为了高贵而闪耀的金色。她看得不由有些痴迷了。“真是美丽的金色啊。”旁边的人轻轻地赞叹了一声。佐转过头去,却被吓了一跳。那是一位样貌奇特的人。他有着如同最深沉黑夜般的头发,皮肤却显得十分苍白。他的鼻梁比一般人要更高挺,而面部的轮廓也显得更清晰。虽然看不到眼睛,佐心里觉得他从气质上有点像临镇的毛子教士,却远比那教士俊秀。夕阳缓缓下沉,年轻人伫立在河堤边,与被拉长的影子相对,桀骜而孤独。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年轻,可字句语调却好像经历了所有时间般苍老。不知所措之时,年轻人微微侧首,唇边勾起一丝微笑。“你不这样觉得吗?”佐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惴惴,想着不如快些回家。而那年轻人没有理睬她,只是又转过头去,看向河水,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最后一次看到她本人,也是在这样一个日暮之时。那天的夕阳也是如此鲜红、如此美丽。如果我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我一定会说些更好的话。”这勾起了佐的好奇心,她问,“你和她说了什么?”年轻人沉默了好久,他说,“我说,对不起。”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寂寥,而言语里全是空洞绝望,就好象是这句话杀死了他的妹妹一般。佐不由觉得悲从中来,遂安慰道,“请你节哀。她一定也是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对方掀起嘴角,“嗯,是的,我活得很好。”佐点点头,准备转身回家。突然却被对方拉住手腕。瞬间手腕传来针刺的感觉,佐轻叫一声,将手抽了回来。只见到手腕有一点小小的血迹。“抱歉,我的戒指。”他指了指左手食指那硕大而花纹奇特的戒指,虽然在道歉,声音里却满是寒意,没有丝毫歉意,“谢谢你,陪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