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溢地朗读课文,被这响声打断,有点没好气地看着讲台下面发出声响的地方。前排几张脸扭转过来,好奇又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怿。夏薇薇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稍纵即逝,却还是被恰好转头过去的我看到。可是,我却没有胆量看看张怿此时的表情。因为窘迫,我飞快埋下自己的头,一边在心里,第一次那么深切地痛恨自己是个左撇子。这样想的时候,我可以用余光看见,张怿弯下腰,在那么多人的注视里,低头捡自己的笔。我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黑色茂密的头发,在我左手边,微微晃动。他穿着咖啡色的高领毛衣,在他弯腰的这瞬间里,他的背,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老师又开始朗读课文了,前排几个人也把脑袋转回去重新盯着自己的课本。只有我,尴尬而窘迫地,在朗朗读书声里,偷偷看我的同桌。他捡起笔,用手擦了擦,几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又开始看课本,记笔记。我的心,忐忑地上窜下跳。我下意识地把凳子往右边挪了挪,让自己的胳膊离他远一点。我这样移动的时候他看过来一眼,我低下头,感受到自己左脸颊燃烧的红。下课铃响后,同学们绝大多数已经忘记了上课时候的小插曲,可是夏薇薇记得。她看看张怿,再看看我,微笑着说:“张怿,你的脾气可真好。”我狠狠瞪她一眼,觉得夏薇薇那张白皙粉嫩的脸蛋在这一瞬间好像老巫婆一样难看。可是,张怿居然说:“她又不是故意的。”我愣了。夏薇薇也愣了。过几秒钟,夏薇薇回过神来,对张怿说:“要是每天都这样你也受得了的话我就请你吃饭。”她顿了顿:“我请你吃3块钱一份的辣椒鸡。”她边说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或许也算可爱,假使我不是那么讨厌她的话,我想单是因为她笑起来的样子,我就该会很喜欢她。可是更让我吃惊的是张怿,他居然表情诚恳地对夏薇薇说:“夏薇薇,要是你不这么刻薄,我请你吃3块钱一份的辣椒鸡,怎么样?”“啪!”我听见夏薇薇把笔狠狠拍在课桌上的声音。前后排的同学显然被吓到了,三三两两的人扭转头看着她,然后再饶有兴趣地看看张怿。没有人看我,我是每个故事里的局外人,理所当然的无关紧要。我看见夏薇薇的脸色涨红,她怒气冲冲地看着张怿不说话,而张怿若无其事地大声读课文,他的英语发音那么好听。我的心,小心眼的那颗心里,突然满满地溢出温暖的感觉来。上课铃打响的时候,我照例是把凳子往外挪,我这样做的时候张怿看着我,他说:“陶滢,你这样坐不别扭吗?”他比划一下桌子的大小:“这么大的桌子,往里面坐一点也没关系。”他看我不出声,接着说:“不用怕,笔掉了可以捡的。”就是这句话,让我突然,感觉到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湿湿的,迅速蔓延。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光,还有淡淡的笑容,浮现在脸上。直到后来,我还是不可扼制地,很多次想起那一天——我生命中盛开着金色阳光的那一天,在我16岁的那一年,凝结成为一桢永远美好的照片。尽管,时间像条蜿蜒的河流,慢慢地淌过去,不再回头。可是,这张老照片却因为水流的濯洗而越发清晰、温暖、和煦。相片里镌刻着那个课间,那个男孩子、那个女孩子,那句平凡的话——“不用怕,笔掉了可以捡的”。可是,就是这样的平凡里,却镌刻着骤然盛放的温暖。如果你没有经历,你便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盛大的感动,汹涌涨潮!2-2从那以后,每天的每天,我都在忐忑不安里生活。我小心翼翼对待我的新同桌,很在意地,使自己不要碰到他。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窘迫,有时候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我一眼,无声地告诉我:没关系,别担心。我很感激。可是,我能做的,就是尽量在每天早晨早到一点点,帮他把课桌、椅子擦干净;上课的时候尽量斜着身子写字,这样撞到他的几率或许会低一点。我们就这样继续着我们的同桌关系,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提出换同桌。可是,我和夏薇薇彻底结了梁子。从那天以后,夏薇薇再也不正眼看我一眼,甚至也不看张怿了——我们之间突然间就结上了厚厚的冰墙,并且,矛盾的进一步激化来得更加突然。这天中午,下课后我们都去食堂买饭。长长的队伍里,她端着饭盒站在我前面。她声音清脆地说:“一份辣椒鸡。”我探头看看盛辣椒鸡的盆,一共也就剩一份的份量而已。后面的同学看见了,也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食堂里乱哄哄的,所有人都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买菜。夏薇薇买好了菜,转身要走。我正要抬手给卖饭的师傅指我要的菜,突然,我的手臂一热,“咣当”一声,夏薇薇的饭盒就掉到了我脚下。这是个多么意外的意外!我完全愣了——这是个戏剧性的事件,可是多么不幸,戏剧的另一个主角居然是夏薇薇!我在内心里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她?我们的队伍出现了少许的安静,紧接着就是骚动,站在我身后的男生一个劲催促:“快买饭,别站着不动啊!”可是我几乎完全傻掉了,关键时刻,我就是这么没用。我抬起头,看见夏薇薇铁青的脸,从她的表情中能看出来她在努力压抑着怒火,她指着地上的饭盒,还有洒了一地的菜,一字一顿:“你赔我的辣椒鸡。”我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自己被烫红了的手腕,只能在心里暗暗叫苦——让我从哪里再弄一份辣椒鸡?我呆呆地看着夏薇薇脚下的饭盒,还有洒了一地的辣椒鸡,甚至听不到周围的响动。我只是尴尬而局促地站在那里,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卖饭的师傅开始敲着大勺子喊“下一个,下一个”,我身后的男生终于等不及我的拖沓,越过我开始买饭。买饭的队伍自动顺延到了后面,只留下我和夏薇薇,在卖3元菜的窗口守着一份辣椒鸡进行不同风格的哀悼。她还是重复:“你赔我的辣椒鸡!”我叹口气,低头捡起夏薇薇的饭盒。然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张怿居然走过来,走到我们身边,站住了。他看看夏薇薇,看着她气鼓鼓的脸,又看看地板上狼狈而凌乱的饭菜。或许只是几秒钟之后,他举起手,把自己的饭盒放到夏薇薇面前,在他的饭盒里,赫然是一份冒着热气的辣椒鸡!夏薇薇吃惊地抬起了头,她看着张怿,而张怿微笑着。他说:“已经没有辣椒鸡了,你要是想吃,我的这份给你。”我有了短短的窒息,我猜夏薇薇也是一样吧?可是马上,我看见夏薇薇嘴角嘲讽的笑容。她说:“张怿,真是奇怪,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张怿的语气那么平静:“都是同学,何必过不去。”他的手还在擎着自己的饭盒,他把它端到夏薇薇面前:“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我手足无措地站着,眼前的这幅场景突然让我那么憎恨眼前这个狼狈而无能的自己。我抬头看看夏薇薇,却恰好撞上她怨恨的目光。那目光,凌厉而尖锐,令我莫名地打一个寒噤。然而,就在我僵立的时间里,夏薇薇从我手里抢过自己的饭盒,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她转过身来,看看还停留在原地的我们,大声问:“张怿,你对她这么好,是不是心里有鬼?”我的脸“腾”地红了,我看见周围有人停下了步子,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可是接着,张怿说出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的话:“她是我同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带一点微笑,很浅,然而清晰和煦。我抬起头看着他,愣了。夏薇薇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重重地“哼”了一声,走远了。我的眼睛,悄悄地就蒙了层雾气。我低下头,努力抑制眼眶里一些液体的分泌。然后我听见张怿熟悉的声音:“快买饭吧,都快卖完了。”说完这句话,他走了。我抬起头,透过迷蒙的视线,我看见他挺拔的背影、坚定的步伐,就好像12点的王子,他一转身,灰姑娘便有了梦想。我的梦想,看起来很不切实际的一个梦想就是: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公主,那该有多好?2-3那段日子,就这样变得以真亦幻起来。很多次,想起来的时候,真实得仿佛历历在目。我力求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把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真实美好。每个夜晚,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取出日记本的时候,我似乎可以看到当时的张怿,一次又一次,给我帮助和感动。其实我想他不需要这个样子的。因为我是很多人都不在意的女孩子,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讨厌我,可是大家也没有必要刻意去记住一个总是排倒数几名的女孩子。大家对我全部的印象,或许仅仅限于每天下午上课前我的检讨——常常在这个时候,屡教不改的我,要因为自己的课外书被没收而宣读检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