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儿,我一步步从童生到举人,全凭真才实学,恩师教导,这你是知道的。此次我高中一甲第三,虽不知道为何考官未黜落我,但若重新公正公平地再考一次,我也敢说也依旧能再中一次!然而观如今这情形,落地考生时常聚集一起大骂朝臣及梁王,怨气越发浓烈,甚至连皇上也一起骂了。若不尽快制止,说不得一时冲动就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来,这几日都吵着要到京兆府击鼓鸣冤,届时事情闹大,就再难以收场。若是皇上震怒,怕是要血流成河,酿成悲剧,实在太过惨痛……”
林曦低垂着眼帘,慢慢地喝着茶。
兜兜转转说这么多,不过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这风光无限的进士成了泡影。
这个性格真是一点也没变,冠冕堂皇的话总能说的一堆一堆,最终还不过是为自己罢了。
想到这里,林曦放下茶杯,淡笑道:“既然师兄凭实力说话,又着急什么呢?曦戴孝之人本就不太关注朝政,这几日也忙着为赵世子调养身体更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听朝廷令行就对了。师兄既已高中,便欢欢喜喜地准备殿试即可,若是能够幸进一步,曦定在凤来居订桌酒席为师兄庆贺。”
裴轩之前喜爱林曦淡然通透的性子,如今却是讨厌了。他站起来,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
“曦儿明白,可他人不知,实话说为兄这几天日子颇为难过,外面传言我乃梁王殿下门客,可自从老师出事之后我便关门读书,未曾再有接触,实属冤枉。”
裴轩说完一声长叹。
冤枉什么?当初可是舔着脸作梁王走犬的,后来没了利用价值,怕是也被一脚踢开了。
林曦最终没有抑制住自己脱口而出的嘲讽声,“自作孽不可活。”
他眼眸黑沉,神色冷清。
裴轩浑身一震,紧绷了脸皮。
林曦抬头看着他冷笑,“师兄可曾想到今日,若是你行得正,坐得稳,为何怕这些传言!不,怎是传言,本就是事实。当初爹是如何一步步被逼死的,你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若是广而告之,师兄你以为几个书生对你不冷不热的疏离淡漠就够了吗?不,你的仕途也到头了!爹有时候虽然迂腐,可他的话从来都没有错的,若自身品行不端,怎能理直气壮行事!官场上本就腥风血雨,一个污点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那些逃过了刀口的淮州官员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吗?可笑,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得到相同的下场!”
见着疾声厉色的林曦,裴轩好一会儿才慢慢放软了身体,苦笑道:“曦儿总算是说出来了,在你心里怕是恨不得将我这个师兄千刀万剐才好。”
林曦挑眉,“难道不应该吗?”
“是,曦儿怨我恨我皆是应当,老师去后,我就想好若是你打我骂甚至杀我我都心甘情愿。可你至始至终都未曾说过我一句,即使是长亭送别你也不过是疏离罢了,我就知道你是极恨我了。曦儿,每每想到老师,你都不知道我有悔恨,恨不得杀了自己谢罪,好过每天的煎熬。可我总是下不了手去,说我贪生怕死苟延残喘吧,可我还有抱负未施展,老师的理想未实现,我想沿着他的路走下去,知道会很艰难,可我希望,从未有如此这般强烈地希望老师在前方指引我……”
裴轩忽然如同抽离了支撑一般泪流满面,低泣地喃喃而语。
“我对不住老师,对不住你啊……”
说来不过只是二十一岁的青年,林青的死带给他的不仅是遗憾还有一世的愧疚,五年的如父如师般谆谆教导,关怀体贴,因对林曦超乎寻超的疼爱,林青连对着学生也是亲切多余威严。裴轩不是天生硬心肠,那段时间也是日日矛盾挣扎,折磨着自己。
随着裴轩的泣泪,那被深埋心底的思念也如泉水般涌现,林曦抬起头咬了咬牙忍住夺眶的眼泪。
想当初他是多喜欢这个师兄,虽不是亲大哥,可也是如此看待了,想着将来他个病秧子还有人可依靠也是件开心的事。可没想到,恰恰是裴轩将林家推入了万丈深渊。
林曦转过身,红着眼睛,“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裴公子,你今日过来不是来忏悔的吧?”
裴轩拭了拭眼睛,低声道:“曦儿在京中路子定比我广,可否替为兄打听打听,朝中是如何打算处理此事,杏榜已揭,然殿试之日依旧未定,我知才过两日询问还太早,不过观此情形会不会有殿试那日两说了。”
见林曦沉思不语,又说:“为兄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若师弟为难,便罢了,横竖我等着就是。”
说到这里,裴轩又恢复到往日翩翩公子,神情颇为温和地看着林曦道:“这次见师弟神情虽略为疲惫,精神倒是很好,可见身体已无大碍,为兄便放心了。赵世子之事,我也听说一二,师弟有这本事,为兄极为高兴,可师弟毕竟不是大夫,心神有限,万不可太过勉强。”
如往昔般嘱咐叮咛,林曦看着裴轩,对自己的关心并不作假。
唯一的亲人了……
赵元荣醒来的时候发现已不见林公子,立刻唤了人,在丫鬟的服侍下穿了衣裳便昂头挺胸出来寻找。
“表舅。”
只听到那富有韵律的噔噔噔小碎步响声,林曦怔然的脸上便浮现出无奈的宠溺。
裴轩咋闻这称呼,一时愕然,接着意识到便起身行礼,“世子。”
赵元荣看也没看他一眼,一溜地小跑到林曦面前,一把抱住,仰起笑脸,“表舅醒了为什么不叫荣儿?说好的要同甘共苦,同……吃同睡,同……同进同出……”
“……”同甘共苦是说过,那同吃同睡,同进同出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要学你父王那样没脸没皮可好?
林曦摸了摸赵元荣的脑袋,颇为无奈,转头便看到裴轩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心里微微窘迫,便道:“师兄先请回吧,这个事我记得了。”
赵元荣这才注意到裴轩的存在,他打量了一番,又小心地看了看林曦的脸色,于是就放下心来。
话已经不能再说下去,裴轩隐约觉得睿王世子并不待见自己,于是便拱手告辞。
林曦送到了院门便罢。
裴轩回身看着林曦的背影以及旁边黏着的孩子,面露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