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人不会与天道结契,他们生是自由的人,死也要做自由的鬼,所以他们都死了,一些是被天道下扭曲的人性杀死的,而剩下的一些呢?
剩下的父亲与弟弟被不满于现状、却又不能从根源上改变这个情况、自觉无能却又想要好好地活着的宋程杀死的。
宋程抱着他的弟弟,双臂用力,越抱越紧,他低声地低喃着:“这奇怪的天规,真是不叫人活了,弟弟,咱们每天捡的烂菜叶子用白水煮着吃也没什么未来,要不就这样吧,今夜月明风清,就这样吧?”
宋程喃喃着,他的手臂越勒越紧,而怀中的少年只觉得窒息,却根本腾不出力气反抗,等到了生命的尽头时,这位少年甚至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住了宋程,抱住了自己最后的亲人。
“哥哥……”少年人说。“以后的日子,要好好过啊,爹的死就算在我头上吧,我去到那边再和爹好好说说,让他别来找你……”
“傻孩子,我们死了之后,就会彻底烟消云散啊。”宋程摇着头,眼泪终于溢出了眼角。“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再想起你们,我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再看见你们……也许是我听从了仙人的指点,才能有幸见到这些……但我明白,这只不过是一场美梦罢了。”
宋程怀中的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话,过了一会后,宋程再低头看过去的时候,怀中的少年已经停止了啼哭,他闭上了双眼,像是熟睡了一样死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程还记得这个人是他的弟弟,也记得他面前躺着的老汉是他的父亲,他有些迷茫地坐在地上,搂着怀中这具慢慢冰冷下来的尸体,迷茫了一阵子。
随后他扭头看向了天边的月亮,那一夜,天上的月儿圆的很,照在宋程的身上的时候,明晃晃地有些刺眼。
而宋程抱着怀中的少年人,奇怪的是他感觉怀里是很暖的,冷的是他的心——他从内而外地感受到了寒冷的侵袭,这股寒意让他情不自禁地打起了冷战。
好冷,好冷啊。
宋程发着抖起身,他背起了弟弟的尸体,又拖着父亲的身子,一路拖拉到了后院,将这两具肉身放在地上后,宋程就跪在了一片松软的泥土前,用双手开始一块又一块地挖坑。
宋程虽然猜到了这只是一个梦境,但宋程既然还记得自己的父亲与弟弟,他就想给他们一个完整的葬礼,至少不应该曝尸荒野,而是应该睡在这片泥土里,至少应该免去一部分的风吹雨打。
宋程这么想着,他便给父亲和弟弟刨了两个坑,他满手的泥巴里掺杂着陈红的血渍,指甲也裂开了,可宋程感受不到疼,他只想好好地挖出来两个坑,然后给家人一个坟。
只不过这坟坑还没刨得足够深,宋程就先倒了下去,他一个人躺在刚刚挖好的坟坑里,只要稍稍抬抬眼皮就能看见头顶的星河与银月,风很静谧,一切都是那样的岁月静好。
宋程就躺在这个坟坑里,身上所有的力气好像在这个瞬间被抽走了,他愣愣地看着夜空,呼出了一口绵长的浊气。
“父亲好像说过,人走过多少的路,最终都是要回家的。”宋程喃喃道。“人要有根,就算没熬过天道的灾难,也要挺直自己的脊梁,再困难的事都会过去,不要放弃……不要……气馁。”
——我这算放弃了吗?
宋程眨眨眼睛,突然后悔了起来,他的耳边又响起了自己的哥哥与母亲的声音,这些男男女女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反反复复都是一句话:
拓儿,要坚强。
拓儿,要落叶归根。
宋程不知道那又来了力气,他猛吸一口气,宛如诈尸一般地就座了起来,四肢并用地爬出了坟坑,一把就抓住了外面老汉的衣襟,拖拉着扯向了他身下的坟坑里。
‘扑通’一声,宋程又栽了进去,只不过这次他是和老汉一同进去的,坟坑不宽,容不下两个男人平躺着,所以宋程就压在了老汉的身上,粗重地喘息着,他好像又没力气了,他好像爬不出去了。
宋程也不挣扎了,他突然觉得这个姿势就像是自己躺进了父亲的怀中,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他就躺在这里,头歪了歪,假装是和父亲一同仰望星空。
这个时候,宋程的脑子里一直都是那句话:‘落叶归根’。
宋程好像已经落叶归根了,他甚至在这个梦中遇见了早就遗忘了的亲人,也和他们一同躺在了一个坟坑里,虽说十分落魄,但至少一家人也算是部分再会了。
宋程想到这里,又想起了外面弟弟的尸体还在一天的为席,他作为哥哥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于是宋程又来了力气,以同样的姿势爬出了坟墓,然后踉跄地起身,拉扯着少年人的尸体栽进了另外一个坟墓。
宋程赶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可他没有停下,他挥舞着那双沾满了鲜血与泥土的双手,一捧又一捧地将泥土倾倒回去,然后再用身子压实他们。
最后,宋程找了两块石头垒在了一起,就算简单地为父亲与弟弟立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