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庶子的到来,刘薪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欢喜,他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向来很一般,旁边的娄氏就表现得更明显了,对于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刘远,她甚至连眼角余光都不屑给,只顾低头编着自己手里的席子。这时候于氏从外面进来了,她走到娄氏身旁跪坐下来,顺手拿起娄氏手边还没完成的席子:“阿母,我来帮你。”娄氏笑道:“你的手可比我巧多了,倒不如全交给你,我还可以偷闲!”婆媳俩亲亲热热地说着话,越发衬得刘远一家跟外人似的,尤其是同为刘家妇的张氏,甭提有多尴尬了。她觑了丈夫一眼,对方仍然带着毫不在乎的微微笑容,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实际上,在刘远的内心,一直都埋藏着一桩往事。他的母亲田氏,是娄氏当年陪嫁过来的家奴婢,按照当时的律法,如果奴婢已经为主人生下儿女,主人是有权免去她的奴婢身份的。但是律法归律法,天高皇帝远,谁也没法保证大家一定会遵从律法,更何况刘家在向乡本来就是一霸,加上这个时候韩国灭亡,秦国一统,天下初定,乱象未平,娄氏不肯放人,谁也不会来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谁都不想生下来就低人一等,刘远当然也不想,他少年热血,还曾为了这件事向刘薪和娄氏抗争,可换来的只有田氏被加倍地虐待,因为当时奴婢就是私产,可以随意处置,刘远气恨不已,只得暂时按捺下来,等待机会为母亲赎身。几年过去,还真让他等来了这个机会。秦国政权慢慢稳固下来,秦律也随之通行全国,无意中的一个机会,刘远发现秦律里面有这么一条规定,如果母亲或姐妹是奴婢身份,又没有大的罪过,男丁可以通过当五年士兵,镇守边关,来换取免除一个人奴婢身份的资格。用国法来压家法,娄氏当然不得不妥协,于是刘远跟老娘老婆道别一声,直接就跑去从军了,五年过去,虽然没混上什么职衔,但好歹可以回来为老娘赎身了。可等他兴冲冲地回来,却被告知一个噩耗,他的母亲田氏,早在两年前就病死了。刘远没有发火,他跑到母亲坟头大哭一场之后,表现得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冷静,就像没事人似的,在家乡继续过起了以前的日子。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刘薪打量着这个小儿子,慢慢开口:“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不好成日这般无所事事,北肆亭的亭父尚缺一从属,你可愿往?”北肆是个地名,就在向乡的北肆里,十里一亭,长官就叫亭长,这个刘桢知道,她还知道,历史上有个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正是因为他,才让亭长这个小小的职位广为流传,说起来,这个大人物应该早就出生了吧。但是亭父又是什么职位,刘桢就不清楚了。她有点困惑,就抬起头去看刘远和张氏,却发现张氏低着头,一副气愤的模样,手也紧紧绞着衣角。难道这个职位很危险,所以继母才会是这种反应?刘桢更加疑惑了,又去看父亲。刘远:“阿父好意,不过儿还是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喜束缚,若是被个上官在头顶指手画脚,那跟在军中又有何区别呢?”刘薪沉下脸色:“你母说你不堪大用,我本还不信,现在看来确是如此!你祖父曾任三老,德高望重,受人尊敬,身为刘家子弟,你却只会败坏我刘家名声!”刘远不以为意地笑道:“阿父此言差矣,我一不偷二不抢,怎会败坏刘家名声?再说大兄如今已是令史,有他在,何愁刘家门庭不振?”“竖子不可教!”刘薪被他气得脸色大变,指着门口道,“若是无事,你们自可归家,以后也不必来了!”看来自己借书的事是泡汤了,刘桢在心中默默哀叹。++++++++++++++作者有话要说:注:1、当时没有你们、咱们这种称呼用法,两千多年前的河南方言跟现在也差距非常大,所以在尽量让大家有代入感的同时,很多称呼还是得用现在熟悉的。2、您这个词最早是唐以后才出现,所以对长辈说话一律也用你。3、无赖在当时不是指流氓,而是说这个人很没用,大名鼎鼎的刘邦同志也曾经被人喊无赖的。4、刘桢说认字不是为了装嫩,她是真不认字,这个时候刚发明了小篆没多久,但是很多典籍上用的还是大篆。。。你们懂的,投胎有风险,穿越须谨慎。——————题外话:这文不是美食文,只是会有比较多的美食的出现。早在当时写天下的时候,有朋友提到明清的公主很不幸的问题,当时我就萌生了写一个公主的故事的念头。其实不仅是明清,即便是为后人骄傲的汉唐,这些天之骄女,都是如意放纵的少,苦情含悲的多,即使是肆意妄为如高阳公主,又有什么好结局?更不要说真正的天之骄女太平公主,父亲是皇帝,母亲是皇帝,兄长也是皇帝,侄子还是皇帝,而她呢,最终零落成泥,消逝在历史片断之中。我要写的女主是一个公主,但她又是许许多多公主的缩影,她聪明,冷静,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不仅是公主,还是开国皇帝的公主,这样的公主不仅不好当,她的一生也注定跌宕起伏,充满传奇,不过大家应该了解我的风格,女主向来不会是受气憋气的,看倌们且慢慢看来。☆、相比刘薪气得胡须和头发都快要飞起来的模样,刘远反倒淡定得很,他想来也习惯了这种待遇,甚至连伤心愤怒的表情都没有,依旧是笑嘻嘻地说了句“那末,阿父阿母,儿等就先告退了”,然后就带着刘桢他们走了出来。小辈们还有些懵懂,除了刘桢之外,连年纪最大的刘楠,也不太清楚大父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发那么大的火,把阿父和他们都赶出来,更小一点的二妹妹刘婉,吮着手指头,从进门伊始,眼睛就黏在于氏抱进屋的那个盛着饴糖的瓮,直到被牵出来,还一直扭头去看,很恋恋不舍。出了屋子,张氏就没必要再掩饰自己的情绪了,她抬起头,语气里仍旧带着埋怨:“阿父怎可如此,大兄也不见得才学多么出色,只因有阿父帮忙奔走说情,便能当上令史,可你呢,他却只肯帮你谋个亭父从属!”刘远没有回答她,反而将刘桢再次抱起来道:“阿桢,看来大父这里的书是借不成了,回去让你大兄将他在乡学的书借你看吧。”对这个长女,刘远表现出比对两个小女儿还要多几分的偏爱,不仅因为刘桢肖似亡母,又是第一个女儿,也因为她平日里早熟懂事,哄起别人来,嘴巴能甜死人,知道家里的状况,也从不做过分的要求,甚至还表现得比足足大她四岁的长兄刘楠还要机灵聪明几分。就像现在,即使没能借到书,刘桢也没有哭闹纠缠,反而问道:“阿父,亭父是何物?”刘远:“十里一亭,你知道亭长吧?”刘桢点点头。他又道:“亭长之下有亭父、求盗。一者掌开闭扫除,一者掌捉捕盗贼。”刘桢:“…………”她明白了,原来她爷爷给老爹介绍的工作,是到街道环卫队长手下当清洁工!难怪老爹不愿意,继母还气成那样啊!试想一下,兄弟俩都是一个爹生的,大的去了县里当文史馆馆长,小的却被丢去当清洁工,换了谁,谁乐意?谁心里平衡?她又看了老爹一眼,发现他的表情满不在乎,并不像继母那样生气。“阿父,我不向大父借书了,回头我让大兄向他的先生借吧。”刘远笑道:“你想向大父借也无妨,不过这次是借不了了,咱们下回再来,阿父定会抢在你大父生气前帮你借到。”刘桢有点无语,敢情她老爹把激怒祖父当成一种乐趣了?“阿父,大父对你不好,对我们也不好,肯定不会借书的,你下回也不要借了,我不想让大父骂你,你会难过的。”女儿老成的话让刘远禁不住一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家阿桢真是懂事,不过阿父被大父训习惯了,并没有难过。”刘远没说谎,从他脸上真没看出一丁点受歧视受冷遇的悲伤,可见心理承受能力很强,也可能是被骂习惯了,不再奢望自己能跟兄长一样被老爹重视,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看他这样,张氏也不好再气下去,张口转了话题:“咱们家屋后的杏花开得正好,方才阿桢还说要把杏花摘下来做吃食呢!”刘远:“……杏花有什么好吃的?我家阿桢是馋嘴了吧?等阿父明日给你们带饴糖回来。”刘桢使劲眨着眼,企图用那张嫩嫩的外皮眨出点天真无邪的可爱:“凉拌杏花啊,像阿母说的,再加点荠菜,可好吃了,可以送粥吃啊!”刘楠自告奋勇:“阿妹,我带你去捉鱼啊,鱼比杏花好吃多了!”很明显,这娃也天天吃豆饭吃烦了。不过没办法,当初刘远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分到任何田地,有嫡母和嫡兄在,他们不可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