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照抽掉了翠银嘴里的布,她顿时泪眼涟涟,“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好?好?在二夫人身边侍候……”“住嘴!”言子绪将匕首丢在她面前,“什么二夫人,她一个妾室凭何称自己为夫人。如今鲁二已经招了,这刀上的血便是他的,你若识相,便将当年?如姨娘之事坦白!”“奴婢只是个婢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翠银没有迟疑,咬死不承认。言子绪几度鼓起勇气逼问?,她都是同样?的回答。气得?他扬起了巴掌,但又迟迟没落下?,最后恼怒地甩了甩袖子。“啪!”沈照看得?着急,上前一步,一巴掌甩在翠银脸上,把言子绪吓得?连连后退。“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翠银顿时恼怒,她是二夫人身边得?脸的女使?,哪里受过这种?羞辱,“我是二夫人的人,你们?不能对我怎么样?!”“是吗?”沈照丝毫不留情面,又一巴掌甩过去,翠银脸上有了对称的掌印。“算了算了。”言子绪制止道,将沈照拉到身边。翠银是个模样?姣好?的姑娘,如今双颊泛红,眼中盛满泪水,瞧着着实可怜。“算了?她不配合怎么办?”沈照不理?解。言子绪思索着,“先关着,饿她几顿,她总会撑不住的。”“不行。”沈烛音开口打断。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言子绪,迈步到他前边,对上了翠银又恨又怕的眼神。“你想清楚,你是贴身伺候你家姨娘的,这么久不见人她肯定发现?了。”沈烛音的声音冷清又沉着,“既发现?了又没人找来,要?么是已经舍弃你,要?么是根本没那本事保你。你在她身边那么久,应当知道她的为人,她可是一个会为了奴不管不顾的人?如今鲁二已经招认,你已经和此事脱不了干系。你好?好?想想,是你家那个自私自利的姨娘可能保下?你,还是你宅心仁厚的大少爷可能心软留你一条性命。”翠银怔怔抬头。言子绪在旁愣住,他好?像在此刻的沈烛音身上看到了谢濯臣的影子。“你只是一个身家性命都在主家手里的奴,在这个家里,有人会为你赴汤蹈火吗?有人会为你豁出性命在所不惜吗?没有,因为你只是一个奴。你要?活着,你要?生存,你就得?看清局势,把握抉择。”沈烛音想,她原本也是这样?一个奴。“你若从实招来,本少爷自会给?你一条生路。”见翠银神色有所动摇,言子绪在旁果断道。翠银神情茫然,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寂静,许久后她垂下?了脑袋。“求大少爷……”言府的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大少爷宽厚大方,最是和善。没有人怕他,但也没有人忠于他。言子绪写完翠银的供词已经到了傍晚,盯着她签字画押后长舒一口气。沈烛音坐在门口上等他,用手心融化的雪将匕首洗净。她面无表情,双眼空洞,手上的动作重复,言子绪莫名?觉得?她诡异。“你是不是被?吓到了?”言子绪在她身边蹲下?,言语关切,“没事,我陪着你呢。”沈烛音摇了摇头。言子绪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在你哥面前老实本分些。虽然我答应过你不说他坏话,但我也怕……就是……”他心情复杂,脑海里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他亲眼看到的谢濯臣。“虽说平常他除了话少一些,表情冷一些,也没什么不好?。可他有时候真的挺吓人的,好?像对他而言,没什么东西是重要?的,也从来不想后果。有时候我觉得?他就像一个……一个……”“疯子?”沈烛音忽然笑了。言子绪微微心虚,“这话可是你说的。”沈烛音轻哼了一声。谢濯臣啊,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疯子。外人称呼她,都是说,那个疯子的妹妹。晚上又下?起了雪,言子绪带着口供去找母亲了,沈照帮他善后,沈烛音一个人回的住处。她在门口看到了屋檐下?等待的谢濯臣,他换了衣服,雪青长袍,白色大氅,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哪有别人想的那般凶神恶煞。“你怎么站在这里。”沈烛音上前。谢濯臣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匕首,他根本没指望言子绪能瞒过她,但也忍不住说了那句废话。“还你。”他把暖手炉递向她。沈烛音没接,抬手亮出她洗净的刀,笑道:“这个我就不还你了。”谢濯臣微怔,“为什么。”“小时候林姨娘院里的女使?欺负我,我气得?去厨房拿菜刀去找她,可你却抢了去,说这样?锋利的东西既伤人也伤己。伤着自己别人会说你是傻子,伤着别人又会被?说是疯子,你忘记了吗?”谢濯臣在片刻的恍惚后轻笑,“那个时候你连刀都拿不稳,我只是怕你误伤我。”“骗人。”沈烛音忽然鼻头一酸。谢濯臣忽地用力,将匕首夺取,沈烛音还未反应过来,它就已经消失踪迹。“我瞎说的话你倒是记得?,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不准碰危险的东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照样?不准。”他总用不容商量的语气,时间久了,沈烛音都忘了她其实可以不听。谢濯臣背过身要?走,待他走到拐角处,马上要?消失在沈烛音面前时,蓦然听见一声喊。“阿兄!”“如果我听你的话不碰危险的东西,或者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会乖乖听你的话,那你可以,也不要?碰危险的东西吗?”谢濯臣的脚步顿住,入夜的风将纷纷扬扬的雪花吹入廊道,沾上他的发。好?冷啊,他想,母亲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冷。那年?他年?幼失去依靠,父亲漠视,所有的东西都被?人抢去。他太小了,什么都留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东西被?他人占有、破坏。甚至他们?还要?抱走沈烛音。谢濯臣目视前方,仿佛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看到了幼时的自己,捡起母亲的簪子乱扎乱刺、撕咬、拳脚……他用尽一切可能去让别人害怕。除此之外,他还能靠什么去留下?沈烛音呢?只能去做一个疯子。谢濯臣没有回答,身影没入黑暗,消失在拐角处。沈烛音眼前模糊,泪水是温热的,可它划过的地方,却更?凉一些。身为一个身家性命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奴,有人为她赴汤蹈火吗?有人会为她豁出性命在所不惜吗?……有的。未来这天早上乌云散开,流淌出?缕缕阳光。不出?沈烛音所料,谢濯臣病倒了。高烧不退,意识模糊,和过往的冬天一模一样。只?是身在言府,从言子绪的口中可知,他的母亲因为他拿到供词而对他另眼相看,愿意见他也派人出面招待作为朋友的沈烛音他们。屋里的炭火很足,蚕丝锦被?轻薄又暖和,沈烛音环视一圈华丽的房间,想起她和阿兄在阴冷的小屋子蜷缩度过的日日夜夜,总觉得恍惚又不真实。沈照从未见过有人病气来得如此凶猛,谢濯臣像被?猛然抽走灵魂一般呆滞又虚弱,像那昂贵易碎的琉璃盏,随时可能落地成?为碎片。“没事,会好的。”看出?了沈照的担忧和焦虑,沈烛音一边喂着药一边宽慰他。言子绪因为父亲将要回来,反覆练习着如何在他面前?挣回脸面,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肉眼可见的紧张和焦躁。沈烛音突然就成?了最沉稳可靠的人,不急不躁、不忧不恼、平心静气。她不厌其烦地给谢濯臣喂着汤药,哪怕他根本喝不进去?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