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甄湄怔然看着那断手,心里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说辞,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显然是被困在一个个副本里的,记忆会被消除替代,所以不记得她。而随着她的一次次进入副本,来到他身边,将上一个副本的线索带给他,他的记忆似乎也开始渐渐复苏。从d903的茫然不知,再到现在被“托梦”。
如果她使用彼岸花将白起所有的尸块都粘附起来,将上一个线索再解码给他,是不是他就能恢复过去的记忆?如果她真的想要寻求一个结果的话,似乎这是唯一的办法。
甄湄叹了一口气,一时觉得有些累,侧过身子躺倒在床上。这上面的灰尘她也不在意了,身上到处是血,说不准儿是床铺更脏,还是自己身上更脏。
鬼火熄灭,周围一下子变得阴暗,即便是有人伸手凑到她脸上,也看不清楚。
你,爱我吗。
这句话到了嘴边,甄湄却迟迟没有说出来,像被洗了甜味儿的麦芽糖,将唇齿都给粘合在了一起,化成苦涩的汁液流入咽喉。
吞吐不得。
她爱上的不是完整的他。若是他真的复苏了全部记忆,那个他,还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他吗?
独自陷入纠结的甄湄没有看到,在黑夜中,断手缓缓握断了手中的毛笔,一点点将它碎成尘芥。它在亢奋,在颤抖,想要以活人的鲜血来安抚那种亢奋。
断阎罗,以古尸之残肢制成,经九九八十一天血炼而成。能寻宝,克凶,为镇邪之物。但一触活人,精气倒逆,便成炼狱阎罗,凶性大发。
白起的断手也不知如何因缘巧合被叶家先祖发现,制成断阎罗,当初杀尽除了叶小天之外的所有的叶家人,才得以平息凶性。
本来断阎罗没有这般凶残,顶多害死那个触碰它的人。但白起乃是有百万亡魂的极凶杀将,阎罗不收,地狱不留,其凶性可想而知。而叶家人明知这断肢来历不明,极为凶残,仍旧敢用禁法炼制,死的也不是纯然冤枉。
断手这十几个时辰一直贴在甄湄身上,精气被动吸收不知几何。所以甄湄会感到疲乏,那是因为精气过度损失的原因。
而断手压抑许久的凶性终于在这阴气最重的黑夜——彻底爆发。
眼皮仿佛一瞬间挂上了油壶,重得睁不开。甄湄感觉身体周遭的气温骤然,但灵魂却如同置身北极,冷到疼痛。
而她听到一声角声呜咽,零碎的星光如清风抚摸一顶顶帐篷,她知道自己在梦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飞过那些帐篷。
飘过一座山,无数的士兵跪在地上,举着他们的武器。他们疲惫不堪,眼中充斥着麻木和投降后的释然。
甄湄站在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瘦小少年身边,他身上穿着牛皮做的皮甲,嘴巴干得脱了皮,露在外面的皮肤混杂着黑黑的土灰。他举着一把破损不堪的已经不能称之为武器的长矛,手因为乏力而颤抖着,脸上的泪水划过两条黑色的痕迹,饥饿干渴折磨着他。
同样疲惫的胜利者,看都不看他一眼,拿走了他的兵器。他们虽然疲惫,但却带着败兵没有的精气神。
所有人都在想,结束了吧,这场耗时十二个月的战斗结束了吧?
甄湄回头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跪着的士兵,一眼望不到头。他们的将军跪在最前面,被两个士兵捆绑住,他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一滴混着沙场土灰的眼泪润湿了地面,他的手紧紧握着,青筋爆起。
对于一个将军而言,他失败的,他将永远承受历史的责问,被钉在耻辱柱上。但他不能带着四十多万人去死,他必须低下头,必须跪下来,为了四十万人性命,将父辈的荣耀也一同送入坟墓。
一个人骑着一匹纯黑色披着铁甲的战马,头盔下的眼睛是纯然的黑色,一把长戟上血液还在不停往下滴。
血红的披风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马儿慢慢过来,他目光停在那个小小的少年身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幽黑的眼眸中隐隐泛着一丝晶莹,忽地闭上了眼睛。
甄湄仰视着那马上的人,看着他拉着缰绳,转身离开停在那唯一有些宽阔的道路上,背对着这些降将,左手缓缓抬起,像是顶着比山岳还沉重的东西,停了一瞬,终是干脆地压下。
“杀。”他道。
轻飘飘的一句,嗓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