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敛肃心神,一字一句地为自己分辩,言道自己体质冰寒,近不得旭凤的涅槃之火,又无奈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那日被灼烧出的伤痕。他体质属水,本该能压制得住这臂上火毒,只是那日灼伤他的法器太过霸道,竟生生将他的体质反克了回去,是以直至今日也没有好,反而有愈发恶化之势。
疼固然是疼的,但润玉最近身体正又濒临发作,刚好借了这伤的疼痛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欲流。这几日每每伤口疼得他直冒冷汗时,他也苦中作乐地想着,这大概也算塞翁失马吧。
太微见他伤重,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的,荼姚的神色倒是阴晦了下去,又用那能让他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与太微“小声”说着不可轻信于他云云。
偏就在这时,金殿之外传来守卫高声唱喏:“火神到——”
太微和荼姚当场便激动得自宝座上站了起来,润玉跪在地上,也立刻转过了身向殿门看去。
——那一身滚金白袍,正大步流星走入殿中的,不是旭凤却又是谁。
旭凤直走到了润玉身旁,长身一矮,也在润玉身边跪了下去,却未去看润玉,只对着上位拱手见礼道:“儿臣拜见父帝母神。”
荼姚急步走到他身前,一口一个“旭儿”地将他扶起,太微也慢了几步踱了过来,关切问他身体如何,这几日去了哪。
润玉仍跪在一旁,未有人吩咐他起身,他便也就继续跪着,反正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只是现下他虽也担心旭凤身体如何,却也不敢抬头去看他,唯恐自己的眼神太露痕迹,让周遭的人看出端倪。
旭凤周围尽是爱着他的人,燎原君,穗禾,母神,父帝,每一个都可以以极亲密的姿态对他嘘寒问暖。
唯他润玉不可以。怕被当做演技,怕遭忌惮,怕……暴露。
只因没人相信,他会真心担心旭凤。
但旭凤毕竟是旭凤。将父帝母神的关切问话一一回禀之后,终于提了一句“遇刺一事与兄长毫无关系”,便立时为他换了一个不必继续跪着的资格。
润玉没有不满。旭凤这样的态度才是最好的,不热络,亦不疏远,在所有人面前粉饰出一段最普通不过的兄友弟恭的关系,保护了他,也保护了自己。
原本旭凤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但当他终于发现了自己只要稍对润玉亲密,润玉就会被荼姚整治得更惨后,他终于学会了拿捏分寸。
润玉却是不知道,旭凤甫一回宫,便听燎原君说父帝母神宣了润玉前去问罪时,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心内的惊涛骇浪翻到面上来,惹身旁的燎原君和穗禾怀疑。
只是他冲上九霄云殿的步伐,还是快得让穗禾这步子小的姑娘几乎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直到远远看到润玉还好好地跪在殿上,没来得及被父帝母神怎么样时,他才可算放缓了脚步,终于在进殿前调整好了心情。
属于润玉的那个旭凤退至幕后,属于所有人的旭凤登台。
——他要先保下润玉。
听到荼姚为旭凤争取储位时,润玉其实是欣悦的。
她终于还是把这件最在意的事搬上了台面,明明白白昭示了自己的野心——虽然她以前似乎也没有隐藏过。
旭凤虽是因伤堕天,但回来的路上却奇迹般地以一人之身吓退了魔族来犯的敌军,这样的奇功,开天辟地以来也没有几桩。荼姚以此为旭凤争下储位,要求也并不过分。而旭凤只要答应了,他再表现出些因储位有主而生的心灰意冷自甘堕落,荼姚想必也不会再在一个丧家之犬身上花太多心思。
在荼姚眼里,一个争不过的对手,一定好过一个不想争的对手。
他与荼姚一同满心欢喜地等着旭凤同意,然而旭凤的回答却让他们都失望了。
旭凤竟然拒绝了。
旭凤想得也简单,他现下确实无意帝位,甚至是希望能由润玉被册封储君的,这样一来母神便会对润玉的身份有所忌惮,也就不会再轻易对润玉动手了。而自己若是被立了储,岂不是断了润玉的后路么?
他想得天真,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做的是为润玉好的。却不知他越是这种态度,就越会让荼姚厌恶润玉。
与旭凤等人一同向父帝母神见礼告退,然而转身时,润玉看见了荼姚眼中只针对他一人的,一闪而过的怨毒。
旭凤没看到,因为他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偷看身旁的兄长。
旭凤的视线总是很专注。他只去看他喜欢的,他想看的东西。而其他的,他在那东西触及自己眼底之前便自行掉转了视线,连余光都不会分薄过去一点。
而润玉却能看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因为他要看清的,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