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发生在明朝万历年间的东关岭山附近。那年的六月,虎背熊腰、天生一把好力气的冯大宝腰里别镰刀,接连赶了三天的山路,走进了一个名叫落鸦堡的小村落。
落鸦堡这个村子不大,里面也就拄着不到百户人家,村子三面靠山,一面临河。山都是荒山,也没有什么名字,这里的人就按照山的方位叫,比如东山西山。这里的河却有名字,叫落水河,河宽大约二三十米左右,水很深且很急。
如果赶上个大风大雨的时候,河水就会呼啦啦地乱飞乱蹿,一股股的浪花直接就将那座只要人走上去就会咯吱乱响,摇摇晃晃的木桥给淹没了。冯大宝就是从这座随时都会坍塌的木桥上进入村子的。
冯大宝是一名麦客。麦客是什么?麦客不是收购粮食的商人,麦客就是在麦子成熟的季节里,走乡到户替人收割麦子的壮劳力。这一行就是哪里都麦子成熟了,他们就去哪里干活,顾名思义也叫“赶麦场”。
冯大宝之所以来落鸦堡赶麦场,那是他听说这里的庄户人家出价高,比其他地方要高处二成左右,因为地方偏僻,知道这里的麦客也少,竞争对手少,也就好找活。这不,冯大宝刚进村子,就听见有个女子细声细语地叫他:“这位大哥,敢问你是来这里赶麦场的吗?”
冯大宝循声看去,就看到一个估摸有二十一二岁、长相白净,相貌清秀的年轻女人正站在自家院门口冲他招手。
“我就是。你家有活儿?”冯大宝连忙接茬道,并走了过去。年轻女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家有三块地,都不大,全加起来也就二亩多点,眼瞅着麦子就熟了,正愁没人收麦子呢!你进来和我男人谈价钱吧!”
冯大宝心想,不就二亩麦地应该不至于雇人帮忙吧!就算是家里只有一个男人,一把镰刀再慢三四天功夫也能干完吧!可当他迈进门的那一刻,冯大宝改变了想法:这家的确得雇人帮忙收麦子,不然,麦子非得在地里炸了壳不可!
为什么呢?这女人长得细皮嫩肉,一看就不是能顶着烈阳下地干活的主儿?而这家男人因为小的时候患过小儿麻痹,双腿肌肉已经完全萎缩,别说下地干活了,就连走路都成问题。
别看人家是个残疾,但是人却很大方,知道冯大宝是个麦客后,二话不说直接给出了一个高价并说道:“这位兄弟,你要是觉得工钱合适,咱们现在就去认认地界。我这人就是心眼好,你要是没地方住,我家东厢房还空着,你可以住,放心我不收你钱。”
冯大宝听后连连表示感谢,心想自己真的是遇见好人家了。男主人紧接着又对年轻女子说道:“桂莲,你一会就去将东厢房收拾收拾,就让这位兄弟住进去。”
接下来,三人便要去麦地里认认地方。男人双腿萎缩不能走,桂莲将男人抱上了一辆双轮板车上,肩上套上拉绳,颠颠簸簸地拉着走。
这家的男人非常健谈,在去麦地的路上不停地和冯大宝说着话,男人姓刘,大名叫长顺,可是村里的人都喊他瘫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人就没有人在叫他的大名了,都管他叫刘瘫巴。就在男人说起他的名字的时候,就见他忽然拿起一根手指粗的柳枝,照着桂莲的后背抽了过去:“你个死婆娘,能不能走稳点?难道你想颠死老子好去找野汉子吗?我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也你别想好活,一定拽你给我陪葬!”
“啪”,柳条直接抽打在桂莲那瘦弱的肩膀上,冯大宝瞧得真切,桂莲的身体禁不住一颤,发出了“啊”的一声痛叫。刘瘫巴没好气地歪嘴骂道:“叫啥叫?知道疼就好好拉车。”接着瞅向冯大宝,笑着说道:“我告诉你兄弟,这女人不能惯着。老话说,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你要是惯着她,她就给你蹬鼻子上脸。”
冯大宝没吱声,用余光瞄了一眼桂莲,只见她紧咬着嘴唇,豆大的泪水忍不住地涌出眼眶,顺着白嫩的脸颊滴落在地上。到了麦地,冯大宝掐了一股麦穗在手里搓了搓,又瞅了瞅太阳,说道:“您家的麦子应该种下去的晚,估计还得在等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割。”刘瘫巴说道:“没事,这段时间你可以先帮别人家收割,不碍事。”
第二天,冯大宝在给刘瘫巴家的邻居刘老二家收割麦子时,刘老二重重地叹口气,说道:“桂莲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是被刘瘫巴花钱买来的女人,因为害怕桂莲逃跑,那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就想打服桂莲,让她这辈子一心一意地伺候他。可惜了……”冯大宝一言不发,只顾低头挥舞着镰刀,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
第五天,冯大宝刚帮刘老二家收完麦子,就又被一个叫刘二狗的村民雇去收麦。一直忙到中午的时候,刘二狗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地对这冯大宝说道:“大宝兄弟,刘瘫巴家的小媳妇多水灵呀,掐一把都能掐出水来,就是可惜跟了一个瘫巴,这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吗?兄弟,你敢不敢把桂莲那小媳妇拐走了呀?”
冯大宝当听到“敢不敢把桂莲拐走”这话的时候,手一抖,锋利的镰刀差一点就割到腿上。不等冯大宝说话,就见刘二狗那五大三粗的媳妇已经跨步走来,二话不说直接一脚将他踹到在地,骂道:“你个瘪犊子,再敢胡乱咧咧,老娘缝上你的臭嘴!”冯大宝继续低头割着麦子,没有言语。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刘瘫巴家的麦子也都熟了,冯大宝如约回到刘家,并睡进了事先说好的东厢房,也就在那天晚上,正当冯大宝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听到房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一个瘦小的人影闪进了屋。
“谁?”冯大宝猛然坐起,一只柔软好似无骨的手掌捂到了他的嘴上:“冯大哥,是我。”冯大宝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竟然是桂莲。
桂莲直接跪倒在地,恳求地说道:“冯大哥,求你带我走吧!离开这该死的落鸦堡,离开那该死的瘫巴,行吗?您要是不带我走,我早晚会被他打死,只要你肯带我离开这里,我会一辈子跟着你,做你的媳妇。求你了。”冯大宝看着面前的这位可怜的女人,久久没有说话!
冯大宝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割起麦子来那是一人顶两人,不用起早贪黑,一天才能收八分地。刘瘫巴家的第一块地,满打满算也就五分多点,可冯大宝却一反常态磨了两会镰刀,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干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向村口的方向,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声音:“冯大宝,你这是在等人吧?我要是你,就死了那个念头,安心当好自己的麦客,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光听说话的声音,不用回头,冯大宝就知道对方是自己的同乡马贵。马贵外号大疤瘌也是在麦收的时候来到落鸦堡的,不过他不是麦客,而是专门替人看麦场,防止偷盗的刀客。这家伙自幼好武,小的时候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找来好多青砖非要练铁头功,结果一砖头下去,青砖没有碎,脑门却破了一个大口子,搞得头破血流的,结果铁头功没练成,脑袋上却落下了一大块疤瘌。
十多年后长大成人,冯大宝做了麦客,靠着一把钢口极好的镰刀赚钱养家;张嘴闭嘴江湖规矩的马贵则做起了刀客。只不过他这个刀客不用刀,他用的兵器是一根粗有盈把的齐眉棍,耍起来那是挑、刺、劈、撩、扫,棍打一大片,倒也虎虎生风,颇具气势。
“大疤瘌,你别狗带嚼子,胡咧咧……”
“我胡说没胡说,你心里最清楚。”马贵硬邦邦打断了冯大宝的话,“那小媳妇的模样是不赖,别说是你,是个男人看了都眼馋。可你别忘了,这是在落鸦堡!你是我叫过来的,到时候我可不想捧着你的骨灰罐回去。”
原来,冯大宝之所以会知道落鸦堡的雇主给麦客的工钱高,那是因为马贵给他捎的消息,通知他来的。至于落鸦堡这地名的来头,冯大宝在这里已经干了半个多月活多少也有所耳闻。根据这里的村民讲,在唐朝的时候,此地盘踞着数百土匪,以山壑和落水河作屏障,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搞得是天怒人怨,最后官府动怒,调来大量官兵剿匪,当时那些土匪被杀得尸横遍野。因为这帮恶匪太过可恨,没人愿意给他们收尸,导致数百具尸体暴尸荒野,结果引来了无数的乌鸦,最后那些土匪的尸首被乌鸦啄食得只剩满山白骨。从此,这儿也便有了名字:落鸦堡。
马贵的话中之意很简单:这里山高皇帝远,就算人家把你打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你要是不想被喂了乌鸦,就赶紧离桂莲远点。再有就是,我是个刀客,刀客就是要讲江湖规矩。我既然已经收了人家的钱,那就要保人平安。
其实昨天晚上,桂莲趁刘瘫巴睡熟后,桂莲偷偷来到了冯大宝居住的东厢房,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桂莲的父亲死的早,没过两年母女二人生活不下去,她母亲就带着她改了嫁。可惜,就在三年前的冬天,她母亲也因病去世了。继父好赌成性,欠下了很多赌债无力偿还,就将桂莲嫁给了刘瘫巴,说好听点叫嫁,其实就是将桂莲卖给了刘瘫巴。
刘瘫巴因为残疾,心理上有些不正常,自从买会桂莲以后,总是担心她会跑,天天是非打即骂,没轻没重地折腾她,根本就不把她当人看。冯大宝越听越生气,就动了带桂莲离开这里的念头,并约好日落时分在麦地碰头,然后远走高飞离开这里。
谁承想马贵会突然跳出来捣乱,冯大宝怒气冲冲地说道:“去他娘的狗屁规矩,桂莲是刘瘫巴花银子买回来的,她在这里早晚会被那个畜生折磨死的!”
“就这穷山恶水的,那家媳妇不是花钱买回来的呀?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马贵抱着胳膊说道:“看在咱们是同乡的份上,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他们雇我,可不只是为了看麦场,还要看人。你和桂莲的那点事我已经知道,刘瘫巴那边我也递过话了,我让他看好自己的婆娘。”
“马贵!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这样做会害死桂莲的!”冯大宝愤愤不平地说完,拎起镰刀便大步离去,冯大宝没走一会,就听见背后传来马贵的声音:“女人就是上山里的蘑菇,长得越好看,她就越有毒。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要被她给毒死了!”
冯大宝停顿了一下脚步,头也没回就继续走了。他心想,马贵就是耸人听闻,我带她逃离火坑,逃出着地狱一般的落鸦堡,她怎么可能会恩将仇报来害我呢?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马贵的话竟然真的成真了!
桂莲和刘瘫巴,刘老二,刘二狗还有一些其他冯大宝给收过麦子的村民,此时就像一只只毒蜘蛛,早就合伙给他布置了一张巨大的毒网,只等他自投罗网!
天色渐渐暗了,冯大宝在地里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桂莲,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回到了刘家。他不知道马贵到底跟刘瘫巴说了些什么,有没有提到他,所以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