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耀赔笑道,“春夜月色本美在朦胧,不独大人看不清。”邵秉烈再一声轻叹,“你说的也有道理。”话锋一转,“如今的朝局,你怎么看?”赵光耀心中一动,莫非老相说的不是月色,而是指复杂的时政?他已有意会,不过仍做出欢快的样子,为老相打气,“学生以为是明朗的,皇帝离不开能够真正为他办事的人。”邵秉烈没做声,半晌道,“光耀,我一向喜欢你的实在……”话未说完,就听大厅内突然一阵喧哗,吵嚷声甚大,邵秉烈沉下脸,不再说话。一忽儿一个侍卫跑出来,跪下道,“大人,没有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侍卫嗫嚅着,“是窦大人的公子想要轻薄一个舞姬,那舞姬不从……”“胡闹!”邵秉烈陡然发怒,“窦章在哪里?把他给我叫来!”一会儿,吏部尚书窦章小跑着出来,还有新任的户部尚书丁寸等人,见老相严酷着脸,一个个耷下脑袋站到旁边,赵光耀随邵秉烈一道,老相鲜少发怒,又是事关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立在一旁,十分不安。邵秉烈指着窦章,“跪下!”这些人,几乎都是邵秉烈的故旧、学生,邵之于他们,一半是上级,一半是恩师,是以他们怕他比怕皇帝更甚。当着同僚下属,窦章虽深觉无面,但自知理亏,两腿一弯跪下。邵秉烈道,“我有什么?我并没有子嗣,即使明天不再这个位子上,我并没有什么留恋的。你们呢?”他一双老目森厉非常,从一个个人身上刮过,最后又到窦章,“你的混账老婆把那个逆子纵成什么样了?和孟显章争一个叫什么婀奴的青楼女子,胡闹,再这般下去,迟早毁在你们手里!”不再理会他们,拂袖而去。申鼐长着一丛漂亮端庄的胡须,又长又密,一直垂到胸前。燕赜记得小时候,曾经爬到这位大人身上,揪他漂亮的胡须,那时候的申鼐笑嘻嘻的抱着他,“哎呦小殿下,不能再揪啦,揪下来就不长啦!”音容笑貌,历历在目。现在,他看着这位沉默的大人行动缓慢得在地上叩拜,恭恭敬敬得站起来。燕赜耐心受了他的叩拜全礼,问道,“申相的左腿,现在还疼吗?”申鼐曾任太宗燕承王府长史,虽为文官,却在战火中曾为掩护太宗家人左腿受伤,他见皇帝上来就提这个,十分有心,不无感激道,“阴雨天还会疼痛,平时没有甚么。”燕赜点点头,吩咐赐座。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自朕登基,除去朝堂之上,你于此处一共面圣二次,一次是天佑元年宣布五辅臣之时,一次是天佑三年庚申之变除魏王、丁琥之后,你皆随邵相、俞相一道,从未单独来此见朕。朕,没有记错吧?”申鼐面有惭色,低声说是。“为什么?”“老臣,不敢。”沉默多时,他轻声道。“哈哈哈,”燕赜大笑,双目灼灼有光,“申叔叔,朕虽然年轻,也知大门常开、面向诸臣之理。凡有忠之士、有能之士、有才之士,朕的大门,莫不向他们大开!你若真心向朕,天理皇皇,有何不敢?”皇帝年轻锐利的锋芒,刺痛麻木世故的面貌,申鼐坐不住了,起身重新跪下,“皇上,”他渗出冷汗。燕赜把手一挥,“以前不去说他,朕只问你,今日为何而来?”申鼐伏地半晌,突的一下直起身子,“臣忝居相位,辜负先皇托孤之信任,不能为皇上分忧解难,老臣知罪!如再此以往尸位素餐,则臣为相一日,罪多一日。老臣无能、无力、无心,请陛下辞去我相职,给新人让位!”承恩(新)初初并不知道太后与皇帝谈话的内容是有关自己,从任氏的寝殿出来,她去往偏殿陪皇子麟玩耍,直到快近午时,宫女余韵将她唤回寝宫。“初初,”太后的语气柔中含威,让初初想起刚从冷宫出来、第一次拜见任氏的时候,“你到太后殿,有快三年的时间了吧?”“是的。”太后停顿了一会,缓缓道,“皇帝方才问我,能不能要你去长庆殿伺候。”初初意外,抬起头,太后肃淡的表情,她想到不久前偶遇时弘德帝看向自己的目光,旋即明白了什么,登时觉得身上一阵冰寒。“娘娘,”她跪下,“奴婢不愿去。”太后目光移向别处,“此事由不得你。”初初不再说话,垂下头。太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看着地下跪着的纤美身影,近三年的相处,任氏深知这名盛家的遗孤虽然表面纤细柔弱,骨子里却煞是坚强,她有头脑,有主意,并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个性。想一想说道,“初初,你是个聪明的,凡事应多为家人考虑。”初初心里头此时一阵刺痛,太后又道,“你总归是我宫里出去的,予不会让旁人太欺负了你去。好了,你下去吧。”初初回到自己的住处,宫女穗穗已经回来,看见她,担心地上来询问,“初初……”初初犹疑此事怎么会这么快张扬开,穗穗道,“方才娘娘让你们都退下,我还在。”初初遂想起穗穗是守门的宫女之一,今日正当值。穗穗问,“皇上怎么会……”弘德帝与太后的对话她都听见了,虽然不是很明白,但隐约觉出皇帝对初初的意思,但并没有做出好的安排。初初忙掩住她口,摇摇头,“好穗穗,”她认真地说道,“你一直聪明,还不明白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穗穗眼圈微红,握住初初的手,“可是,他为什么……你怎么办?”“我明日即去长庆殿,这里的事,下午略交接一下。”说罢轻轻一笑,“时间太短,现在就得收拾。”她走到床前,将不久前刚挂上的画像取下。穗穗看着她不疾不徐收拾衣衫杂物的身影,心口突然堵的难受,按规矩,她们这样的宫女如果不曾获宠,满二十岁即可离宫,嫁娶自便,但若是被皇帝临幸了却没有名分,则只能够终老深宫了,且不能担任女官职务,可以说一辈子就完了。皇上是天,是不容质疑和挑战的存在——可是,初初那么美,那么好,皇上既然看中她,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哪怕封一个最末位的采女。穗穗觉得,上天对初初真是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