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赜候在中线处,见侍卫抢击成功,喝马急追,那马通体乌黑,皇帝亦身着黑色胡衣,这般儿压低身子疾驰过去,分不清人影马身,他身后防守的两方人马纠缠到一起,最近的一人只距他半个身位,须臾,皇帝直起上身,当空将红球拦截,凌空击射,红球应声入网——1:0,看台上顿时掌声雷动。此后比分升至5:1,但是那世子云来乃击鞠一等一的高手,扈从们又都是军人,骑术精湛,故王府队适应了场地之后奋起直追,比分便交替上升,一直到10:9。随着比分的胶着,双方拼抢和碰撞不断升级,虽燕赜和云来都命令下属要克制,但一次争夺球权的过程中,两方后卫球杆各自击中对方的身体,一人头破血流,一人手臂骨折,不得不下场。比赛一时中断。须知这马球乃是对抗性极强的比赛,速度又快,误伤几乎不可避免。但现正是紧要关头,各少一人无疑大大降低了比赛的趣味。就在这时,王府一名随从女眷起身道,“陛下,世子,臣妾来做替补,可好?”女子参加击鞠不是奇事,但能在这时节自荐的,着实大胆。云来对燕赜道,“陛下,这是臣父麾下游击将军樊勇之妻。”弘德帝见那女子面容黝黑,身形矫健,一看便是精于马上的人物,笑道,“有何不可?只是如此,朕这一边也须出一名女将才公道。”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陛下,臣妾愿出战,与樊夫人对弈。”众人皆看,只见后宫嫔妃的坐席里站起一身着箭袖胡服的女子,向着球场大声道。大周女子喜着男装,几是一雅俗,这丽人即穿了一身男式胡服,灿阳下更显其娇俏飒爽。燕赜大喜,“好!史爱卿,下来!”“是!”这女子正是新近入宫的良媛史靖苿。在众佳丽各色各样的眼光中,史靖苿笑吟吟地走下看台,侍从牵来一匹骏马,她翻身上马,姿势着实优美不俗,观众中已有人赞好,史靖苿接过侍从递来的球杆,站到与樊夫人相对的位置。比赛重新开始。之后的比赛对抗性降低,却因着史靖苿的参加多了几多趣味。最终,皇帝这边以两球胜出,王府自云来以下赏赐颇丰,可谓皆大欢喜。当晚,皇帝驾临含德殿偏殿,史良媛成为后宫中的新贵。一滴、两滴、三滴……初初靠在窗前,听雨水从屋檐跌到下面水缸里的声音。雨滴渐渐密集,数不清了,深夜里这样的雨通常会很大。皇帝有了新宠,夜晚对初初来说轻松许多,而近来连续夜里这样的大雨,气温陡降,初初想,她的机会可能到了。从来到长庆殿的那一天起,她就无时无刻不谋划着要离开。可是后宫承了恩的女子,无论是否被册封,都将终老深宫,没有再出去的机会,这样的结局不是初初想要的。除非死去,或者病重,起码可以先离开长庆殿。初初还不想死,但是她很可以生一场大病。邱太医为她开的治疗肠胃痉挛的药方中有一味药,具有镇定止吐的功效,但却有剧毒,每一副只用极少的药量。初初记得他当时跟她讲,“这一味是险药了,你先服这些剂量试试。”第二日复来诊脉,观察药效和风险,这般直试了三天才试出合适她的剂量。“那么,如果多服了会怎么样呢?”出于好奇,她问。“会对肺经有极大的伤害,轻则喘咳严重,重则嗽血不治。”初初的娘亲柳氏出自一个在当地颇有名气的中医之家,她记得娘曾经说过中医之理,是药三分毒,但药草的药性又是相生相克的,许多奇方中都会用微量毒药,只要对症,就不会对人体有伤害,反而会达到治病的效果。但非有大成者不敢开险方。初初已经攒了二十副药,应该足够了吧。本来,她是打算挨到秋季,由夏入秋,本就是风寒咳嗽多发的时节,只要染上时症,再持续服下这些攒下的药草,缠绵不愈,那时她这个重症病人不怕不被移出这尊贵的皇帝寝宫。想到这,她嘴角漫过一丝笑,眼睛亮起来。但是前些日子皇帝与淮西王世子击鞠比赛之后,含德殿的史良媛成为新宠,近来的气温又是夏日里罕见的低,冷热交替频繁,初初想,这时候生病足说的过去,真是天赐良机!不会被发现的。她的胃肠痉挛之症之前许多人都知道,这些日子仗着在这里的好人品亦央着张宫仪帮忙煎药,虽说药水里少了一味药,熬好后也都被她偷偷倒掉了,但谁会知道呢,再者说,谁又会在意?在大家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恭敬、沉默、前途未卜的承恩宫人罢了。没有人会刻意观察她。小屋中间有一桶澡水,当然,也是央着张宫仪使人抬来的,作为一个人品好的宠奴,这点儿便利还是可以享有的。放了两三个时辰,现在是申时(凌晨三点),一天中最凉的时刻。水早已冷掉,初初褪净衣衫,抬腿迈进浴桶里,冰冷的水让她微一哆嗦,吸一口气,她再伸一脚进去,将自己缓缓沉入水中,直没入头顶。皇帝将折子扔到案上,长庆殿总管太监石宝顺站在下头,回完了话,皇帝随意问道,“最近怎么不见初初当值?”石宝顺停了一下,“回皇上话,初初姑娘病了。”皇帝欲拿另一本奏折的手一顿,按在上面,“病了?什么病,严重吗?”“唔,有好几天了,是前些日子凉,染了风寒,后来就一直咳嗽、有低烧,老奴让张宫仪免了她的值日,卧床养病。”燕赜一时未语,须臾,“让人看了吗?”“是,请太医抓了方子,只是不见效。”定是些个菜鸟太医了,燕赜想。见石宝顺往上看,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要藏着掖着。”“是,”石宝顺说的有些犹豫,“皇上,初初姑娘的病——老奴只怕是时症,过给他人,是不是还是将初初姑娘暂时移到别宫比较妥当?”燕赜沉默了一会,拿起那本按着的奏折,“你看着办吧。”“是。”石宝顺躬身准备退去。“等等,”皇帝止住他,没有抬头,“先让老邱给她看看。”“是。”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粗粝的磨来磨去,身子一时冷、一时热,初初知道自己在发热。挺过去,你一定行的,盛瑜溪!她在心理面对自己讲。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她泡了一夜凉水,染了风寒,发烧,咳嗽。石宝顺怕她这是传染之症,让她卧床休息,太医也来过了,没有检查出来什么,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已经好几天了,很快就会被移出长庆殿了吧,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昏昏沉沉的,她明知道自己是发烧,但止不住时而坠入梦境。天很蓝,自己穿着红色纱罗衫子,跟三姐姐做生日穿的那件一样的,头上插着大夫人送的七色宝石串,娘的眼睛笑成了弯月,红色的纱袖旋转着,像一层雾……然后,兜头兜脑的鲜红的血,血沫子喷了自己一身。“娘,娘!”她哭泣,声音嘶哑的像八十岁的老妪。“瑜溪,不要怕。”大夫人血色面容中亮的发直的眼,猛推了她一把,初初感觉自己突的一跌,跌到了这床上。是在做梦,是在做梦!她告诉自己,在枕上猛烈摇晃着脑袋,试图从梦魇中清醒过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它们不再能伤害到她!可是彩鸦的脸突然出现了,她的牙齿很黄,眼角那里还有一道疤痕,“新来的,过来舔舔我的脚,或许我可以让吃饱饭!”心中积聚的悲愤如火山一样倏然爆发,她握紧手里面抓了三天的碎碗片,猛然将它j□j彩鸦的脖子。一直以来深藏的苦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坍塌倾泻,初初从来不知道,原来那痛苦竟然被埋藏的那么深,而她竟然还如此在意!泪水奔流,冲刷过整张素白的脸庞。“邱先生,您看她怎么样了?”一个声音问道,好像是张宫仪。“烧糊涂了。”不!我没有糊涂!我知道自己在发烧。初初在心底说。女孩的嘴唇翕动,邱太医俯身到她嘴边,“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发烧。”她小声地道。初初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声,继而大骇,怎么会有邱太医的声音?不,我不要看,不要看!我要走,要走!女孩疯了似的,挥舞着双手不让人靠近,突然她大哭起来,“你走开,放开我!啊!你不要再动了,疼,疼啊!”张宫仪帮着想将初初的手拽住,“这丫头平时很乖顺,怎么生了病这么犟?”邱太医止住她,“姑姑,这里没事了。这孩子平日里压抑的狠了,借着病才发出来。您请在外面候着吧,我给她把把脉。”张宫仪不再说话,“那好,我在门口等着,您有事就叫我。”张宫仪出去后,初初渐渐止住哭泣,又过了一会,她睁开眼,这才真的清醒过来。邱太医坐在自己榻边上,手指握着她的脉搏。初初重新闭上眼。